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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惠子就知道爸爸妈妈不是她的亲生父母,是她的叔叔婶婶。
惠子父母双亡,叔叔大老远从老家把这个小丫头接到城里来,当自己闺女养。婶婶病了多年,不能生育,自然没有意见。
“惠子这孩子,命硬呢!”
邻居黄大妈拍着扇子乘凉,扯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惠子就坐在小区花坛后面。那株四季海棠长得太茁壮了,五岁的惠子被遮盖得严严实实,没有人看见她的泪水在黑暗中流了满脸。
惠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过。有谁比爸爸更像爸爸吗?送惠子上学,帮惠子检查作业,给惠子洗脚……妈妈身体不好,爸爸不但当爸,把妈的那份儿活儿也做了。
惠子还是有点改变的。不干胶贴画儿,带香味儿的橡皮,草莓形状的发卡……这些层出不尽的小玩意儿曾经让惠子如此心醉。但是,她不会再闹着让爸爸妈妈买了。
爸爸毕竟是个男人,察觉不出这些细微的差异。惠子放学回家就帮着蒸包子,爸爸又惊讶又高兴,“闺女一下子懂事了呢。” 小小的惠子其实做不了太多;不过,一个花蝴蝶似的小姑娘在爸爸身边飞来飞去地瞎忙乎,无穷无尽的家务也不那么烦人了。
妈精力不济,只能在床上躺着,遥控这爷俩儿。碱使得对不对,妈看一眼就知道;包子馅儿活好了,也得妈尝了才知道咸淡。平常人家的琐碎日子,照样过得有滋有味。
惠子希望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她不觉得自己和别的同学有什么两样,她家这一家三口的生活,只怕比别人家更完美呢。
惠子高三那年,家里出事了。她从学校晚自习回来,屋里黑洞洞的。邻居黄大妈过来了,“你妈送医院了,救护车送去的。你爸不让你去,明天不是模拟考吗?”
惠子快气疯了,“还模拟考?那是我妈,我妈!”
后来的事情一直都不像真的。卧病多年的妈到底没有躲过这一劫,医生说了:“她活到今天,多亏家里人照顾得好。” 至少,惠子的妈妈走得不痛苦——临终的时候,惠子和爸都在。医院外面,有人在放鞭炮,那份热闹似乎和病房里呆坐的父女没有任何关系。
惠子的成绩一落千丈,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是我不好,我命硬,妈是被我克的。“ 爸爸不劝她——劝不了,惠子的脑袋瓜儿好使,可是从小就倔,不知道怎么劝。
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这一天,是惠子的生日。爸爸简简单单弄了几个菜,每个都咸淡适宜。爸爸做菜一向下手有准儿,亏了他多年来装得这么像,好像妈不尝尝,他就没了准星儿似的。
想到这儿,惠子的眼泪又涌出来了。爸爸给妈放好一副碗筷,“今天不准哭,你妈不想看你哭,她有生日礼物给你。”
妈妈送的生日礼物是一封信,写给惠子的十八岁生日,粉色的信封糊得严严实实。
惠子打开书桌上的小台灯,橘黄色的灯光铺下来,照得惠子心里暖暖的,好像妈妈的手摸在自己头上。妈妈的信写得很长很长,长得可以让惠子用一生去品读——惠子确实是这么做的,无论她去哪里,这封信一直随身携带。
信里面有句话跳了出来,即便惠子的眼睛被泪水蒙住了,依然清晰可辩;妈妈把那句话额外标注了一下,用的是红色的双曲线:
“孩子,你是天上的神送来的福星,照亮了我这些年生命。因为你,妈妈的生命才有意义。”
五月的微风合着海棠花香从窗外飘进来,惠子心里的阴霾被一点点吹散。一颗会开花的树在惠子心里埋下种子,随着惠子长大。
花无语那个魔咒一般的声音消失了,惠子坐在书桌前面,神清气爽,书本上的每一句话都恢复了意义。不管多忙,她执意帮爸爸做点家务。父女两人一边吃晚饭,一边评论体育赛事。
生活终于恢复了秩序,高考的压力也不那么大了。退一万步讲,还有这份家常日子打底儿。爸爸这样劝惠子,“考不好也没啥,大不了上个中专职校,咱爷俩照样守一块儿过日子。” 惠子笑笑不说话。
高考成绩出来了,惠子发挥稳定,重点本科妥妥的。爸爸高兴得逢人就讲,跟惠子千叮咛万嘱托,“报本市大学,周末就能回家,我给你包鲅鱼馅饺子。”
惠子自己有主意,报了个南方学校,一去千里。她爱吃鲅鱼饺子,她也愿意陪爸爸。但是,她听邻居黄大妈说过,有个阿姨愿意跟爸爸一起过日子,但是不愿意给这么大的姑娘当后妈。
大学要读四年呢,自己躲得远远的,那个阿姨应该不介意了吧?爸爸辛苦了这么多年,让他过几天轻松日子吧。
高考录取通知书是快递送到家的。杭城这所大学家喻户晓,爸爸没法儿对这样的学校说不。既然惠子心气儿这么高,那就由着她闯闯吧。爸爸一边自己劝自己,一边给惠子打点行李,连去食堂打饭的饭盒都换了好几次,塑料的怕有味儿,不锈钢的怕烫手。
惠子抗议,“爸,我不是小孩儿啦!”
爸爸说,“等你将来结婚,有了孩子,我就不拿你当小孩儿了,我疼孙子去。上大学以后,不要死读书,有合适的男孩子也看两眼。”
惠子的小秘密爸爸不知道,隔壁班的男生小凯高考刚结束就表白了,他的学校在上海。
杏花春雨江南大学四年,江南的杏花春雨滋养了惠子,她彻底出落成一朵花儿,娇艳明媚。惠子还是改不了死心眼儿,尽管追求者众,她只见一个男孩子。惠子还是一株含羞草的时候,小凯就在那里,七年了,他一直都在。这份陪伴和相知,让惠子心安。
杭城大概是最适合恋爱的城市,两个人经常带着功课在公园里呆一天,读书累了,就一起躺在草地上吹风晒太阳。
小凯想起一件事,猛地坐了起来,“你什么时候给我们家做媳妇?”
惠子觉得搞笑,“求婚是这么求的吗?老套。”
小凯满脸认真,“咱俩这感情,早就老夫老妻了,求什么婚?我是说,给我们家当媳妇,年三十要去我们家吃晚饭。”
惠子不解,“这事儿重要吗?”
“我妈说了,咱俩一毕业就结婚,我们家什么都预备好了。咱那的老例儿,媳妇儿得在婆家吃年夜饭,先跟你说一声儿。”
小凯的妈就是邻居黄大妈,她可是一肚子老例儿。小凯也算是在国际大都市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说起妈妈的老例儿居然如此认真,如此理直气壮,看上去好荒谬。
惠子说:“你妈还有什么老例儿,一块儿说说?是不是还有年初二才能回娘家?”
“那肯定的,初一也得在婆家过。”
小凯满嘴的婆家娘家让惠子厌烦不已,好好的青年才俊,瞬间变成黄大妈第二。眼前的小凯渐渐地变得虚幻,惠子透过他,看见他背后的黄大妈以及她那无穷无尽的老例儿。
可是爸爸怎么办?这个倔老头就是不肯娶后老伴儿,爸爸就一句话,“我怕惠子受委屈,等孩子嫁了人再说。” 早知如此,当初应该听爸爸的,就在家乡上大学,好过现在听眼前的人一口一句:“我妈说了……”
惠子揪了一根草,放在嘴里慢慢嚼,那份苦涩正合她的心意。“我年三十晚上必须和我爸吃晚饭,这个没商量。你觉得行,就行;不行,就算。”
两个人的约会不欢而散。以前要么小凯认怂,要么惠子让步;通常情况下,小凯的火车还没到上海呢,道歉的短信就一条一条往外蹦;惠子电话过去给他臭骂一通,两人便和好如初。
这次不同,小凯回上海后就没了音信;一周,又一周,直到大学毕业。
杭城那个美丽的湖不能再去了,湖边的公园有太多的回忆。毕业前,惠子去了好多场校园舞会,等着邀舞的男生排成队。她被一只手送回座位,很快又被另外一只手邀请,所有的手都是没有感觉,没有热度的。
一首老歌的旋律飘出来,那曲《飘雪》,曾经是惠子的最爱:
“又见雪飘过
飘于伤心记忆中
让我再想你
却掀起我心痛”
对面的男生诚惶诚恐,“对不起,我踩你脚了吗?” 惠子摇摇头,把泪水擦掉,转身离开。
回到家乡的城市,回到自己的小屋,惠子尽量调整心情,和爸爸相依为命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相亲总是难免的,邻居黄大妈也得打招呼,不然多尴尬。
转眼又是除夕,惠子和爸爸做好年夜饭,妈妈的照片前面放了水仙花,花上系了红丝带。除夕是妈妈的忌日,这一天,惠子一定要陪着爸爸。万一爸爸喝酒喝呛着了,至少有人给他捶背,给他倒杯热茶。
尾声
又是几年过去了。又是除夕夜,惠子带着老公儿子回家了。一开门,爸爸和继母站在眼前,这老两口言笑宴宴。他俩肯定听到楼道里的动静儿了,儿子调皮,一边走一边唱着自编的《拜年歌》,准备讹姥爷一个大红包。
惠子老公不爱说话,落座以后觉得椅子有点晃,自己熟门熟路找到工具,开始拧螺丝。惠子爸爸不乐意了,“放着,放着,大过年的。我还干得动呢。”
惠子一边儿和继母包饺子,一边说,“您就让他弄吧,累不着。”
妈妈的照片还摆放在原处,开心地瞧着这一大家子。惠子心里那棵树,是妈妈洒下的种子。经过许多年的亲情浇灌,这棵树,终于根深叶茂,繁花如锦。
一树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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