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8年4月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台湾作家张晓风。为何敢称“又见”?因为从11岁时开始读你的作品,神交已久,自以为已如老友般熟识了。
1987年,我上初一,父亲给我订了《读者文摘》杂志,也就是后来的《读者》。在这份杂志上,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读到你早期的作品《我喜欢》、《地毯的那一端》等,并深深地喜欢上了你。受你的影响,又订了《台港文学选刊》,爱上了更多的台湾作家,如三毛、席慕蓉、琦君……
四月,在南京召开第十四届全国儿童阅读论坛活动,主办方提出的口号是:“星星都已经到齐了,你还不来吗?”引用的正是你的书名。听说张晓风这三个字,我就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去南京前,一直在想:我爱了多年的《地毯的那一端》中的少女,那个小鸟依人又内心倔强的少女现在是什么样子?走进南京人民大会堂的会场,就一直用目光搜索着你的身影,终于看到你了,竟有泪水冲进我的眼眶里:你,真的老了,身形臃肿,背驼得有些厉害,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着……你身边放着的小小的随身包,也是装有滚轮和拉杆,供老年人使用的。
可是,终于等到你开口讲话了,我却蓦地发现:真好,你一点也没变,眼神清亮,思维敏锐,原来——那个有趣的灵魂一直驻在你心里。
粉丝众多,有“小王子”之称的名师周益民上完《蚂蚁旁》这一课时,你主动要求发言并毫不客气地指出:周老师上课时讲到大蚂蚁带着小蚂蚁出游不符合科学规律。蚂蚁们不是像我们人类一样的生活方式,应该是大蚂蚁和大蚂蚁在一起,小蚂蚁和小蚂蚁在一起。不同种类的不会一起出游。你说得对啊,蚂蚁社会的分工非常明确,蚁后负责产卵,工蚁负责工作,雄蚁负责交配,兵蚁负责治安,不会有哪一种蚂蚁负责带着新出生的蚂蚁出游。
你还说,教师授课时应关注引导孩子们的表达,少用被动语态,因为被动语态是英语翻译的舶来品,中国文学应坚持自己的语境语态。
你语速不快,态度克制而坚持。你不管授课的老师怎么想,只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你真的很酷——谢谢你告诉我,有趣的灵魂是尖锐的。
主办方要把你请出来讲演时,先安排了七八位朗诵高手朗诵你的作品。可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你却第一个出场了,听说,这也是你主动要求的。而且,你读的是一首你自己写的诗,充满人间烟火气,一点也不华美,一点也不适合“声情并茂”,因为那首诗叫做《在甜品店》,你说创作灵感就来自于在香港街头看到大家在排队等着买甜点时的场景。你慢慢地读着,语调平实中蕴含着节奏感和趣味性,你不是在朗诵,是在说自己的平常所见。
你不需要和别人一样,也不太介意别人怎么想。也许,你就是想要说:文学,其实可以很生活。亲爱的你,谢谢你告诉我,有趣的灵魂是特别的。
终于等到你讲座了,你讲的题目是《“因为……”和“所以……”——文学中的和生活中的思维模式》,这看似和你的书啥关系也没有。要知道,别的作家,多会以自己的著作为主线谈谈创作经验,而你没有,你放松得像坐在大学的讲台上在和你的学生——台下的三千多听众看似随心地扯一扯。开讲了,你先说了几句话:“人类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他做事,需要理由。就算没有理由,别人也帮忙逼他说理由。所以,就算编,也得编个理由。”然后,你接着讲大量文言文、古诗、时文中或显性或隐性存在的“因为……,所以……”的运用。
台下的听众被你机智的开场白逗乐了,我也乐了。那一刻,我想轻轻地告诉你,谢谢你告诉我,有趣的灵魂是聪慧的。
讲座中,你以生活为例,引导大家看名人思维,你不说教,只讲故事:梁实秋,是中国近代著名文学家,在他晚年的时候,常常有报社、杂志的编辑来找他,说:“梁老,您能不能给我们写点文坛的掌故?比如,您跟鲁迅打笔仗的时候怎么样,跟胡适交流怎么样.......”梁实秋就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他说:“朋友们都活着呢,我怎么能写人家的事呢?太不够朋友,把人家隐私都挖出来了!”编辑们就说:“有的已经死了,鲁迅和胡适都死了,你可以去写他们。”“他死了,就更不该写了,人家都死了,你还去写人家?!”两句话就把这些编辑给堵住了。
你绘声绘色地讲,呈现你想要说清楚的“奇特有趣的因果”。在你的口中,一个个大文豪也变得诙谐生动起来。谢谢你告诉我,有趣的灵魂是幽默的。
从南京回来的高铁上,我仍在用手机看你数次答记者问的精彩语录。听你说:“现代人虽苦多于乐,现代女人倒是拎了个小小的便宜,古代女人所不能做的事,不能享的福,现代女人都占尽了。”还发现,当有人问你:“我们怎样才可以爱一个人而不受伤?”你淡然地说:“受伤,这种事是有的。但是,你要保持一个完完整整不受伤的自己有什么用呢?”……
你说得真好啊,谁说你已经老了?你从传统中走来,但也全身心融入了时代——现代女性不就是这样,既可以大胆实现自我,找到喜欢且擅长的事,又能保留对爱的憧憬,只是绝对不肯也不会依附于爱情。
嗯,真棒!谢谢你告诉我,有趣的灵魂是独立的!
我知道,今年的你已经七十七岁了,可是你却还是用依然清亮的眼神告诉我:老就老吧,没什么可怕的,你的身体里依然可以住着最有趣的灵魂。不是吗?
谢谢你,张晓风。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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