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节 梦醒
故事从戏院开始…
C市市中心某电影院，因为躲避正午的高温才有人买票的电影接近了尾声。
晦暗中忽然发出一声脆响，剧场内的躁动戛然停了一瞬，又逐渐复苏，不规律的悉簌声诡秘的慢慢流动开，剧场内安静的能听见压抑的喘息声，之前那轻微的一点变故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竟然睡着了。”手臂在睡梦中无意识的抽到了座椅后，陆宇半梦半醒的试图记起电影的剧情，但发现自己和上一个情节间过于遥远的距离后，不禁暗忖到“应该是这片子本来就毫无剧情吧？不然就是一开场我就被无聊的睡着了。”
揉了揉眼角后，视线聚焦到幕布上：竟然是那个女人，镜头视角移近，陆宇仔细的观察着她的脸，带着一丝青涩和纯洁，还是十六岁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啊。陆宇意识到自己还在梦中药，嘴角随即流出一点笑意。
那个时候啊，那个时候也是夜夜梦见她，一刻不停想着她的时候吧？这么多年来，陆宇看熟悉她的每一点变化，然而，闭眼想她的时候，就这个样子最清晰。
唉，明明她就在身旁，却只敢在梦里这样贪婪的看她；近在咫尺的人永远和自己隔着千万里吧……
陆宇凝视这这张脸，直到她的眉心忽然皱起。画面开始变得模糊，陆宇急切的向前一探身，镜头疯狂的闪动跳跃着，幕布反射出混乱的光，画面从中心炸出深色的冰裂纹，连同画面外的整个世界都开始碎裂。
是要梦醒了吗？
陆宇停滞了一下，画面又恢复了一丝清晰，但整个世界还在无声的裂开，飞溅的木屑，扭曲的钢铁充斥了天地，一股股黑暗从每个裂隙间迸发，肆虐的蹂躏着陆宇视野里的一切，以陆宇的目力也仅能勉强看到虹桥前面那个处于黑暗暴风中心的女子的位置。
陆宇不顾一切地扑过去，飞溅的碎片啃咬着陆宇的身体，只见黑暗由无数拼命要发出嘶吼但无法发出声音的细小阴影组成。风暴的挤压让陆宇几乎寸步难行，身上现出若隐若现的火光，每走近一步，密集而低沉的木料扭断声和夹杂其间的她痛苦的低沉呻吟就清晰一分，黑暗的影子扑脸而来，令陆宇几乎睁不开眼，仅凭着感觉向正前方跨步，在黑暗完全吞噬掉她之前，陆宇拼尽全力向前一挣！
风暴骤然静止。
昏暗，依旧是昏暗，影院的座椅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痛苦的低喘从前面传来，她的脸，那么清晰，两个黑影压在她身上蠕动！
雪白的胸腹间纵贯一道触目惊心的狭长疤痕。
该死！
火光亮起，厚实的椅背横砸过去，一个钉在墙上；下一秒，陆宇横移，把另一个撞扑在地；反手绰起断裂的椅背…
血浆喷溅！
第一章 第二节 黑暗
「安全出口」的怪异暗绿色反光下，靠近墙角，一个女子裹着衬衫坐在被拆下来的影院座椅上，扣子只扣了中间几颗，露出脖颈的肌肤，若有若无的雾气在脸畔飘散，女子抱着两臂，手缩在过长的袖子里，两条长腿完全露在外面。
身前是一小堆散乱的糖果，两包拆开但没有动过的薯片和一包未拆封的零食，以及几瓶未开的饮料，数瓶空的矿泉水瓶散乱在地上，流出一小摊水痕。
再前面就是呆坐着缓慢摆弄着半包烟的陆宇。陆宇也靠坐在拆下来的座椅上，穿着件单衣T恤，左手慢慢摸了摸裤子。
陆宇一根一根把烟抽出来，捏烂，再丢下
。终于准备开口，一时却难以发出声音，连续试了两次才说出一点音节。
“影院5个厅除你我外，”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的低沉了许多，显得沙哑而生疏，彷佛已经许久没有说话一般，“其他没有一人。”当然，隔壁地上和墙上的两摊焦黑的烂肉，陆宇是不会提起的。
“影院里没有电器能用，手机无法开机…
“影院公共卫生间的水龙头只能放出来几滴很浓的锈水。爆米花的柜台还有一些零食和饮用水。
“另外，”动了一下干涸的嘴唇，陆宇继续道，“整个影院都积了一层很厚的灰。”虽然声音还不怎么连贯，但至少已经不像初时那么艰难，不过陆宇随即又开始了沉默，不知道是因为喉咙干的难受还是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直到那滩水蜿蜒而艰难的前进了一步的长度后，浸湿了堆成一堆的烟丝，隆起的烟丝小山立刻瘪下去后。陆宇才又道：
“水和电的消失，说明影院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影院里没有人；爆米花箱里残留的爆米花反复发霉过数次，现在已经干枯；气温是零上十几度的样子，还不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但绝对不是夏天了，至少是春天或秋天。”
移动了一下身体，椅垫的螺丝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低鸣，在穿过浑浊到厚重的空气而来的细微声响中显得格外清晰，停了一会儿，“而这么厚的灰尘，至少需要六个月的积累。所以…”
“所以，你是觉得我们已经沉睡了几个月，甚至几年，对吗？”
第一章 第三节 烟盒
久违了。
和从前一样沉静而稍显冰冷的声音略显疲惫，听得陆宇内心一颤，恐怕真有好几年不曾听到了吧。
停了片刻后，陆宇抛下捏扁的烟盒，挑了一瓶略小的饮料，扭开一半瓶盖，递到她手边。
有的事再久没做也仍然会娴熟无比吧。
陆宇感到她的目光在他右手上停留了一会后又快速的向上一绕，淡绿色的光在凹凸的瓶壁与液体间微微颤动。
套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接过已经变得温暖的水瓶，顺手把盖子抛在一边。陆宇看着她喝了半口后便把瓶子夹在两臂之间，忙道：
“是太烫了吧？”
“沉睡六个月后，却仍在原地。”她的声音仍有一丝倦意，“当日B厅观众47人，其他影厅及大厅268人，前台销售员4人，售票2人，检票6人，保洁4人，共计至少331人，他们是如何消失的；另外，温度的改变以及灰尘都不是不能做到。”
陆宇愣了一会才发现她在望着他。
“你是说其实还有别的可能。”
“假如我们如果在派城消失了半年，却没被找到或发现…”
那外界一定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巨大变故了。她没有说下去，陆宇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其一，上头无论如何会找到他们的；其二，此地是城区商业中心，不会这么久没有人经过。不，这么久才有人经过…
“要封锁市中心的商业大楼，虽说不易，但也有办法做到；而要让组织放弃我们，除非…”陆宇说了一半便不敢说了。
“除非组织已经被某个势力摧毁。但就算如此，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解决掉我们，而要如此大费周章？
假如事实并非如此...那眼前这一切荒诞的物事都只是假象。那只需要考虑如何离开此地便可。”停了一会儿后她又说道。
两人沉默良久。
“这水凉掉了，我们走吧。”语毕，白砂将水瓶轻轻丢下。
闻言陆宇矮身，横抱起白砂。
有的事就算已经重复了千百次也仍旧是生疏。
人影渐远，烟丝堆里忽然跳起一团幽蓝的火苗，在暗绿的荧光下闪烁，烟丝及其他一切痕迹倏而燃为灰烬，与四周的灰尘融为一体，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只有烟草的气味在空中弥漫。
火苗在原地悬浮了片刻，旋即熄灭，室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度。
第一章 第四节 商场
六具沾满泥渍的尸体，不，应该说六个沉睡的人。
陆宇把最后一个摆在地上，微光中，烟尘慢慢飘旋聚散。
整个商场和影院的情况一样，地上积了相同厚度的灰，无水无电，只有远处零星的「安全出口」标记投出暗绿的幽光。
“不用试了，这是一种很特殊的状态，叫不醒的。”看见陆宇掌缘冒出火花，白砂忽然道。
抬头见到白砂已经换上件套头的卫衣，长发从帽间流出，两手插在连兜内。
“第六层共有几十个这样的人，但算上这些人，数量也远远不够；整个商场并没有显现极度凌乱的状态，也没有大量脚印，至少近期没有。
“遗留在商城里的位置很随机，而倒地的姿势有一种很突兀的感觉，仿佛…仿佛……”
“仿佛在一瞬间所有人同时突然睡着。”
虽然看到四散的在各处的人时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但听白砂如此直接的说出，陆宇还是很难接受这种可能，短暂停顿后，又继续到：
“除此之外还有十几具尸体，尸体极度干枯，无法判断具体死亡时间，但应当死亡已久，而且不是同时死亡的。”
“嗤。”面料几乎没有老化，陆宇撕开一个男子的上衣后暗想到。烟尘在几秒后完全飘落，露出灰白的皮肤，男子面色正常，表情并无痛苦之感，而胸口已经瘦削的能清晰看到一根根肋骨，肌肉干枯，腹部凹陷，露出肠胃的轮廓。
“你避一下吧。”见白砂并未作答，陆宇望了她一眼，继续撕下去。男子阴部萎缩，臀部是一大片干涸的污秽。陆宇瞥了一眼便把破布掩上。
“正常情况这种状况的人早就应该死了。”感受着那微弱如虫鼠的心跳，陆宇续道，“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共同特点，年龄性别身体状况等都不一，为什么只留下了这些人，是第一点。”
“我们现在知道外界很可能还有其他活人，他们是从这种状态中醒来，还是并没有进入这种状态过，是第二点。”
“那两个人身上，没有手机、钱包、钥匙，以及任何随身物品。他们为何来此。为何我们能被唤醒。是第三点。”
边说着陆宇边把水、一些还能食用的食物以及几件衣物装入一个深灰色网球包，拉上拉链后，陆宇抱着手默默站起，杏仁大小的淡蓝火光稳定地悬浮在身前一步处的空中，静静地照亮一丈方圆。
“怎么，是你说完了又轮到我说话了的意思吗？”看着陆宇的表情慢慢变得尴尬，白砂语带戏谑续道，“好了，边走边说吧。”
两人并肩向天井方向走去。
“当日商厦共有七千六百多人，现在剩下的仅占极少数：假如只有我们睡着，那我们不会被留在原地直到此时，因此必然是所有人都睡着，而大部分人因为一些原因在后来离开了，只剩下小部分人；
“假如是针对你我，那将我们两人困在此地后，其他所有人会被运走。况且，如果处于某种目的，需要让我们沉睡而不是杀死，那把我们两人运走即可。
“因此，无论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不是针对我们，也不是针对组织…”
白砂话未讲完，陆宇猛地停住，火光亮起，面前三步处赫然立着一个人。
极度扭曲的脸瘦削到几乎仅剩颅骨，灰暗的眼眶深处完全没有反光，沾满泥渍的衣物已残破不堪。下半张脸的肉被什么撕扯掉了，露出的残破下颚骨上下移动，似乎想努力说什么，但没发出一点声音。
黑雾涌现，人影蓦然消失。
斜退，揽过白砂，向后飘忽。
一息，两息，第三息，那人骤然出现在两人方才站立的位置。
远处，火光难以到达的地方，隐约还有数个静立在黑暗中的人影。
两人对视一眼。
“走。”
自动扶梯在在天井间交错盘旋而下，吞噬掉天井倾下的最后一束光。六层以下变得晦暗不清。
陆宇左手托住白砂，飘身而下。
无声落地，微尘溅起。火光明灭，四周不出所料静立着数十个人影。黑暗连声音也一并吞噬，整个地下一层窒息般寂静。
横抱白砂，立在自动扶梯上，向下看去，只见整个地下一层被水灌满，黑暗的水面波澜不惊，反射出幽蓝的火光，隐约能见水中有层层叠叠深色黑影。
“左边。三十米。”
闪身而去。
依旧是黑暗，但绕过几个僵立的人影后，就少了许多。陆宇减慢速度，向出口靠近。
一堵巨大的安全闸竖立在前，上面积了一层均匀的灰，此处没有那些东西，倒是隐约有些的鼓翼的声音。
“陆宇…我们，可能要面对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了。”
旋身，侧踹，火光微闪，双层安全闸上被切出个一人高的方洞，钢材边缘的红热在几秒后冷却，远处传来几声钢板砸地的沉闷回响。
她的发丝飘起，触及陆宇肩背处。
夜光流动，正是入夜时分。
第一章 第五节 灌木
“陆宇，我们现在得确定一下这事件的空间范围了。”
顶层露台上，临着边缘的巨型黑白兽状雕像头顶，夜风猎猎，应当是深秋季节，两人借着暗淡的星光向远处望去。
夜色中，灰色的薄雾弥漫在城市上空，黑暗笼罩整个街区，细密的藤蔓完全覆盖住原本道路两旁高低不同形状各异的建筑的表面，茂密的灌木掩盖了城市街道，树丛连连接着树丛直到视线视线的尽头。
风吹过时，过于繁密的植物枝叶间偶尔露出一点玻璃或者水面的反光。
现代文明的痕迹被绿色的巨人吞噬，城市回到森林繁密的原始时代。
近处的树林稍显稀疏，其间有稍大的兽类在奔行，隐约能见无数在黑暗中静立不动的人影。
猫声，犬吠，鸟鸣，此起彼落着。
“至少我们现在知道那些人去了哪里了。”白砂的语气显得有些虚弱。
低温的空气里带有几种植物的浆液味道，洗刷着肺泡，但陆宇反而觉得格外压抑。
回过身，雕像下的平台上，茂密的树林快要触及雕像的顶端，期间藤蔓肆意流淌，只有中间露出一个积水而成的浅池，池中有数个人影，静立，许久才没有目的的挪动一下。
火焰浮起，漂向十几步外静立的人影，然而却没有收到任何阻碍般一穿而过，一秒之后，火光在眼眶和口腔出明灭一下，人影向内塌缩，转眼就之剩下灰烬，在原地悬浮一会后，被夜风带走。仿佛内脏被挖空后，被完全风干，仅剩下一层干枯的脆皮，一点既燃。
白砂向街道处走了几步，到雕像的边缘：
“这些，早就不是活人了。一千多万人，恐怕都成了这种行尸走肉。”
停了很久以后白砂以极低的声音说到：
“西南3.5公里，有人。”
“陆宇…”其声已低不可闻。
“什么？”
白砂向一侧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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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天地间，有一种祥和的平静弥散开来。陆宇低头看着怀里睡着的人。
陆宇忍不住悄悄把手伸过去，便感到怀里抱着的人微微一动。
白砂睫毛颤了一下后，缓缓睁开眼，视线失焦地对着陆宇的额头，脸上毫无表情，冰蓝的虹膜渐渐褪成棕黑色。
“这什么？”
陆宇递手，爆米花桶里是黄瓜味的和青柠味的薯片。
暗灰色的天空泛白了一瞬间，紧接着红黄的颜色就渗透开来，天空的底色变为暗调的蓝白。
夜终于过去。
…
“你不怕我就这么一睡过去，再也不醒来？”
“……”陆宇右手放下爆米花桶，仍环抱住白砂。
两人各自呆呆望着一个方向，静静呼吸，不去看这日出。
两人不知道的是，这是其他人等这日出已经等了数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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