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那日,我又回了趟老家。看见老房子又老了许多。也难怪,人都走了两三茬了,历经了100多年的风雨洗礼,泥瓦木结构的房子又岂能永恒?
如今的人们都有了更加理想的住处,这老院子也就只能由它自生自灭了。只看见四娘家的房子,门窗上面还插了新鲜割来的艾叶,都几十年不住了,主人对老房子的眷恋,由此可见一斑。
我就是出生,成长在这个老院子里面的,直到二十岁才离开。这里是我人生的源头,是我出发的地方。老院子曾见证了我的成长经历,我的喜笑怒骂。
看到大爷家门口的白石头门槛和门墩,我的思绪就如脱缰野马,沿着岁月长河,逆流而上,回到了我的少年时代。
我父亲弟兄三个。四爷家和我家隔一条弄堂,一个天井。大爷家与我们比邻而居,中间只隔一扇门。大娘在那边上锁,我娘在这边闩门。不过这门也有开的时候,譬如过年,或者家有喜事。门开的时候也是我们小孩子最开心的时候。
门的那边住着大娘和湘哥,大爷在湘潭工作,每年到过年才能回来一次。还有三个嫡堂兄都大了,都远在外地上班。
门的这边住着我们一家六口:爸妈我一姐俩弟。
湘哥长我九岁,因出生在湘潭而取名子湘。他们家就四兄弟,没有姐妹。于是我对湘哥如亲兄长依赖,湘哥对我如小妹宠爱。我第一个叫大娘叫娘娘,后来姐姐弟弟都跟我叫。
我小时候皮得很,专门欺负湘哥,他也不舍得打我。记得每年的夏天,我都要躺在他家的石头门槛上面歇凉。可舒服了。当湘哥挑水回来(以前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挑井水吃)我不会爬起来,就让他从我身上跨过去,还经常把自己的脚抬起来,增加他的难度。娘娘看见了也只笑笑说说,更加纵容了我的明目张胆。
慢慢地,我在长高,而门槛不长。以致它盛不下我了。于是我发现了它旁边的石墩,两个成对称分布。我就把身子放在石头门槛上,把头放在其中的一个石墩上,一边继续看着梁上的家燕衔泥筑巢,一边继续为难着我的湘哥。
说到燕子,再赘述几句。
别人家如果发现有燕子要来筑巢,是会把它破坏掉的,因为燕子很会拉屎的,而且都拉在巢外面。而我娘娘仁慈,她不但不搞破坏,还帮它们在堂屋的横梁上打三个钉子,再放上一块小木板,这样燕子磊起巢来就省力多了。她很乐意看着燕子在她家悠闲的筑巢,下蛋,孵化,喂幼稚,再看幼鸟学飞。就像自己家养的小宠物。就算每天要用炉灰给燕子扫几次的屎也不厌烦。如果我们小孩子去她家楼上玩,她都要交待,脚步千万要轻点,莫把燕子窝震下来了。
当时年幼,不懂她嘴里说的‘修阴功’是什么,现在明白了:人为善,福虽不至,祸已远离。人修善积德,不为自己,可为子孙。
每年的暖春一到,燕子飞回来了,娘娘都要带着我们仔细辨认,是不是去年的燕。
湘哥小时候就学会吸烟了。我和两个弟弟经常到处去捡烟屁股讨好湘哥。有时候实在捡不到,也偷不到我父亲吸的旱烟,不好交差了,我们就会把干的红薯叶,切成细细的,和烟丝一般大小,用白纸卷了去冒充。然后问湘哥,香吗?他总是点头。害得我和弟弟们偷偷笑上半天。
我和大弟弟老年相差两岁。老年好早就不读书了,从小学着做买卖,夏天卖冰棍,冬天卖坛子。白糖冰棒3分钱一根,绿豆冰棒卖6分。一分一厘积起来,一共有十几块钱了,全部借给我在学校买菜吃。每次一和我吵架,就逼我还钱,可我还在读中学,哪里有钱还呀?!
有一天机会终于来了。外出卖锅子几个月了的湘哥半夜回来了,我自小心思细腻,一点点响动都会被我听见。我心里一阵狂喜,知道弟弟们也和湘哥亲。第二天清早,湘哥还在呼呼大睡,我就告诉老年,湘哥回来了。他不信,我说那就打赌:就赌我欠你的钱,输了马上还给你,我要是赢了,钱就不许再提。老年想了想,反正碰上老赖了,要钱无望,只要亲爱的湘哥回来了,那也是很好的事情。于是欣然应赌。
那一天,是我最幸福的一天。我不但还清了我人生的第一笔欠款,还吃到了湘哥从外地带给我们的糖果。
而老年也是君子,从此再没有要我还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