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上芦花快开了。
李雪飞从岭湖中学放学回到那个他并不喜欢的家里。
一踏入家门,他就躺倒自己的床上,躺并不是平躺,是翘着二郎腿地躺。
他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他叫道:“妈!”
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妇从院子里跨进来,手里提着一张渔网,背着一个竹背篓,背篓里有几条鱼,还在眨眼,眼里已经挤不出博人同情的眼泪。
母亲说:“回来了,今天给你做草鱼吃。”
李雪飞毫无征兆地发作了:“又吃鱼!天天吃,吃不腻吗!”
母亲闭着嘴,嘴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并没开口。
李雪飞口气忽而温和了一些:“妈,给我拿点钱,我要买手机”
母亲叹了口不容易被察觉的气,说:“多少钱啊?”
李雪飞不正眼看他母亲,歪着头说:“三千”
母亲眼里的光更暗淡了,她近乎哀求的说:“咱们没那么多钱啊,就算是有,也是供你上大学的钱啊,花不得啊”
李雪飞不耐烦了,“我不考大学了行不行!我班同学都有手机,有的还是最新款的,就我没有!”
母亲语重心长地说:“咱们不和别人比这些啊,要不咱们买个一般化的先用着”,说着往自己床边踱去,掀起堆在一边叠好的被子,被子里夹着一个灰黑色布袋,农妇颤颤巍巍地打开布包,点出零散的钱,大概有六七百块钱。
递给儿子,说:“等你上了大学,妈再给你买好的,啊。”
李雪飞冲进母亲屋里,伸手就去夺母亲手里的布包,母亲狠狠攥住布包不放,李雪飞一边夺,一边嘴里骂到:“滚!你滚开!你从小到大,给过我什么!我今天就想买个手机,你死活不让,你给我撒手!
母亲眼睛里噙着泪,声音都有些颤抖:“你爸走的早,妈没本事,不能让你过好日子,你听听话好不好啊。”
终于,李雪飞把母亲推到地上,母亲争他不过,布包脱手,手里的零碎的钱也掉到地上,刘雪飞拿到布包后,随意捡了捡地上面额比较大的钱,夺门而出,全然不管倒在地上,吧嗒吧嗒掉泪的母亲。
母亲一点一点把地上的钱,捡起来放好,然后就站在门口向门外巴望,地上的一摊泪慢慢风干了,留下的阴影,像一颗干涸的心。
李雪飞一夜未归。
母亲一夜未眠。
刘雪飞离家出走了,一走就是一个月。
等他手机也买了,也没钱吃喝了,他想起回家了。
他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自己那个小渔村,回到他并不喜欢的家。
可是家里,却是跟李雪飞预想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象,院子里停了一口棺材,一些燃尽的纸钱在风中飘起,进了李雪飞的眼里,难受地他直流泪。他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哭:“妈啊!”
邻居王婶闻声而来,见到李雪飞,他说:“孩儿啊,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你妈两个星期以前不知道害了什么病,躺在外面的大街上了,我们村里人凑钱送你妈去的医院,可是救了一个多星期愣是没救回来,我们邻居几个凑钱给老姐姐买了棺材,棺材停两天了,明天就该发丧了。”
刘雪飞的泪再也控制不住了,他扑倒母亲的棺材上号啕大哭。
第二天李雪飞和几个近邻抬着他母亲的棺材,到墓地里埋了,在去的路上,芦花飞起了,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白茫茫的芦花填满了。
很多年过去了,李雪飞经常坐在母亲床上,望着只有一个人的家,泪就自然地留下了,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他的悲伤更甚,他的眼泪有时滴在他母亲的泪滴过的地方,可再也不能,把那颗干涸的心滋润。
每年芦花开了,李雪飞总是想起母亲,想起他小时候,母亲对他说:“儿啊,你知道你为啥叫雪飞吗,就是因为呀,你出生的时候,芦花在天上飘着,像雪一样。”
芦花年年开放,飘到空中,像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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