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惨烈的剧痛,痛得我浑身发抖。那抖不由自主,不受控制,用专业术语应该叫做痉挛。肌肉在痉挛,经脉在痉挛,连牙齿都在像发电报似的碰撞敲击,不,就连全身的骨骼关节都在“咯咯咯”地颤动。
这痛无法摆脱,只要一口气尚存,只要还能睁开眼睛,只要还有一点意识,那痛就实实在在从某个坏死的基点发散着、撕扯着、啃噬着。这痛无法休止,恨不得有人在自己身上,无论是手臂、大腿还是胸口,狠狠地咬一口,这样就可以稍稍转移一下注意力。等不及别人来咬我,我把颤抖的手臂伸到嘴边一口咬了下去......
我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死亡就在不远处等着我,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忍受疼痛的折磨。我不知道这样的痛苦会持续多久,从现在开始,死亡就是疼痛的终点。我渴望死亡快点来临,尽快结束这不堪忍受的一切。但就在我寻死的一刻,疼痛似乎有所减缓,身体的抽动却仍然未能停息。
医生护士们气定神闲地为我做着各种观测检查,病床边布满各种金属连线和输液管。被疼痛压迫得紧紧的胸口终于松弛了一点点,我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突然觉得对空气那么渴望,那么贪婪,刚才想死的心转瞬间又变成了希望。希望奇迹发生,希望当下正在经受的这一切尽快消失,希望这群专业的白衣天使能够妙手回春......
我把各种希望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觉得只要其中一种可能性得到实现,我或许就能好转起来。如果能好起来多美好啊!只要能好起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呢?如果能好起来,我再也不会觉得工作有多么烦人;如果能好起来,我再也不会觉得读书有多么乏味;如果能好起来,父母的责骂又算得了什么;如果能好起来,二狗子欠我那几万块钱就不要他还了;如果能好起来,我一定会重新规划那无比糟糕的一生......
我想了好多如果,突然间觉得害怕起来。那曾经的庸碌平凡在这一刻变得那么可贵,那么奢侈,我害怕马上就要失去这一切,这一切曾经令我如此厌烦。我厌烦世间的不公,厌烦尔虞我诈,厌烦世人的冷眼和谄媚,厌烦一切的虚伪和形式主义,厌烦别人对我指手画脚,厌烦以道德之名对人的捆绑,厌烦没完没了的昏沉......我厌烦了一辈子,但疼痛降临却不敢再厌烦。厌烦有何用?我所厌烦的一切依然如影随形,就如这疼痛。但我再也不敢像从前一样一边厌烦一边行尸走肉,我不敢恐怕也不能这样厌烦疼痛,疼痛已经剥夺了我继续苟且的企图,这企图只剩下两条路,要么快点死掉吧,尽快结束这该死的痛!要么求求老天让我好起来,哪怕把世间所有的不幸都强加给我,除了这痛!
这痛......啊!强忍许久终究无法抵挡发自天性的吼叫。吼叫把,难不成还害怕旁人的指责?难道到死了都不能痛痛快快地呐喊?还有什么值得顾忌,还有什么放不开?死神正在微笑地迎接,迎接一个人最本性的一面,死的那一刻,人才是最真实的,正如这痛无比真实。
死亡的真实是一无所有,而这痛呢?难道上天为了让人在一无所有之前,必须拥有这比岩石还要坚硬,比刀锋还要锐利的痛吗?我不能放弃吗?我愿意放弃所有的一切,放弃荣誉、权力、地位、财富、爱情、亲情、友情甚至生命,来换取对疼痛的放弃。不!你别无选择,你不能放弃!上天无法满足你的这个请求,因为上天也在痛。
上天也会痛吗?只有上天才知道。
好吧,上天的痛我无法体会,但自己的痛自己知道。我知道无法放弃这痛,正如我无法放弃自己的身体,我只能眼睁睁等待死亡的来临。伟民临死前说的那句话还在我耳边回响:“其实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无法抵抗的痛。”比这更可怕的是,直到死之前,这犹如绞肉般的痛将一直伴随着自己。我痛得连叫喊的气力都没有,不能吃不能睡,即使昏沉也在痛的梦魇里挣扎,最后连挣扎的力气也失去,只剩下全身的颤抖、抽搐。
我已看不清病床边亲人的面孔,所有的面孔都扭曲成模糊的色块。渐渐,我也听不清耳边的呼唤,声音像被蒙住一层厚实的帆布。再后来,知觉也慢慢消失,钻心的疼痛仿佛变成记忆,依旧清晰在脑海里,但我却不能怎么样。我连感受它的气力都没有了,连念头去顾及它的微小力量也逐渐消失。一切都在慢慢消失,消失,消失成一片混沌的迷雾,消失成一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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