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是好日

日日是好日。——这句话写下来，觉得很平常，或者说已经俗滥。但之前竟不知道，这是一千年前的禅者说的。如何是“好日”？细细品味，似乎与我自己粗浅的感受又有不同。近日读了三则禅语，真觉得一个比一个好。以前也读，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感悟呢。很多时候，明知道确实读的是很好的文章，但还是很难克服心中的厌倦感。必得有合适的时机，契合的心境，才会读出文字本身的意味来。

先说第一个故事，叫“麻三斤”。这个禅宗公案非常出名，可以说人尽皆知。至少在大学时是读过的，我甚至还能记清我的老师自己编印的那本中国哲学小册子的封面和内文的样子。“僧问洞山：如何是佛？山云：麻三斤。”这则公案出自《碧岩录》，此书是宋代著名禅僧圜悟克勤大师所著。说出“麻三斤”的这位洞山禅师，叫洞山守初（一般误以为是洞山良价），是宋代人。对于“如何是佛”这样的问题，他为何要答“麻三斤”？历来解释纷纭。《碧岩录》的作者说，“洞山是时在库下称麻，有僧问，所以如此答。”此一句令人豁然。洞山当时正在库房称量胡麻，他说出的不过是眼前之物。可以看作是他根本没有听见问者的问题，只顾做自己称麻的事。当然也可以说，他很清楚地知道问者在问什么，但他选择了避而不答。什么是佛，这不是可以简单说清楚的，一个人解释得再好，也无法阻挡别的人有不同见解和争辩。洞山答“麻三斤”，就是提醒对方不要再执着于这样是与非的判断。知道不知道这个答案，根本无碍自身的修行。事实上，越是修行浅、用功少的人，越多这样的分别心，总想搞明白什么是是什么是非，真正有些悟性的人就不会这样贸然提问了。

第二个禅语叫“啐啄同机”。啐，是小鸡出壳前破壳的动作。啄，是母鸡为帮助小鸡出壳而啄破蛋壳的动作。两个一里一外，都为同一个目的。这本是日常生活之一普通场景，被参禅的人留意到，并记录下来，就有了很特别的意味。“僧问镜清：学人啐，请师啄。”镜清禅师，法名道怤，是唐代人，住在镜清寺。他大概是很擅长引导学生的，所以，有僧人这么向他请教。把自己比作未出壳的小鸡，请老师来帮助啄破蛋壳。师徒之间教与学，外与内的微妙关系，再形象不过。由此联想到对孩子的教育，不也需要这样吗？一个啐，一个不啄，它出不来，学不会；一个不啐，一个拼命啄，也没有用，还可能有害。参禅需要因缘，教学也要有缘法，亲子之间也不能缺少这样的机缘。小鸡破壳而出是新生，佛家参禅悟道犹如新生，孩子的每一次成长进益，也无异于新生，这样的啐啄同机，真是让人欢喜愉悦的事。

第三则禅语故事，便是这个“日日是好日”。这个故事又叫“云门十五日”，原文是这样说的：“云门垂语云：十五日已前不问汝，十五日已后道将一句来。自代云：日日是好日。”云门，即云门文偃，是禅宗云门宗的创始人，弘法之地在云门寺。这则禅语，说的是云门垂示弟子的时候，问：十五日以前就不说了，说说你以后准备怎么办。为什么以十五日为界？可能当时正好是某月的十五日吧，只是随口的方便而已，未必有什么特别的含义。类似于说：今日之前的种种，就不要管了，只说今日之后如何。弟子还没有回答，云门便自己回答说：“日日是好日。”也就是说，每一天都是一样的，不管现在此刻是冬寒还是夏热，是晴天还是阴雨，是顺心还是烦闷，总之这一天都是好的，你想要做什么就赶紧开始做，不要再等待另外的“好日子”。

对学禅的人是这样，对普通人也是这样，立足当下，好好做手头的事情，就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和不好的日子。

2020.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