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山记
文/秋水斋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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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驱车抵达山脚下时,已经是上午八时许。风和日丽、天高云淡,正是登山的佳日。我们也早已跃跃欲试。
初入山林,我便顿感清幽异常。山道的左侧,茂林修竹,右侧则清流激湍。溪涧对岸,亦是蓊蓊郁郁的篁竹。常有山雀的声声鸣叫,伴随着流水的叮咚清响。此外则几乎不闻人语。这实在令人不解:难道并没有别的游客?抑或是更有早行人?
循着干净的石阶,我们拾级而上,终于遇见了别的游客,然而也只是几个而已。且不管它。景致越发清幽,水流从小桥下泻下的声响也越发大了。不知走了多少台阶,抬头一望,忽见一条瀑布悬挂在二三十米高的石壁上,飞流而下。此时不是雨季,水量偏少,不然瀑流飞雪、轰轰然作响,准会令人魂悸而魄动。
瀑流过后的山道几乎垂直而上,给攀爬增加了不少难度,幸而两侧都有铁索,也有同行的伙伴手脚并爬——她诠释了真正的“爬”山。这时走来四五个下山的游客,只见他们两腿略显战战,便问其还有多远,答曰:“远着呢。”我们转了几道弯,却见高山草甸赫然在目,不由得鼓舞雀跃。实际上,山路迂回曲折,远比所见到的路远。我们不得不停下稍作休息。
山风习习,消了溽暑和疲惫,吹着颇为惬意。而就在不远处,几株青松在绝壁的山岩上兀然而立!“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南西北风。”这是我自小就背过的诗。前不久,我还读过惠特曼几句诗:“这路易斯安那的活着的橡树依然孤独地生长在那广阔的平地上,附近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一个情人,一生中却发出这么多的快乐的叶子,这我十分知道在我却不可能。”此刻它们就在我的眼前兀然而立!这种生命的傲岸与顽强,不能不让我动容而肃然起敬!
我们爬上了第一个山头,纵目而望,景色变得辽阔起来。山下的城市、村庄星星点点依稀可见,眼前的群山莽莽苍苍连绵不绝。而这样的山头,却是翻过一座又是一座。直到将近下午一点,我们抵达吊马桩,才看见五彩缤纷的帐篷。它们错落有致地扎在碧绿的山坡上,风吹过,犹如翩翩起舞的花蝴蝶。游人也喧阗了,一问方知,他们有坐索道上来的,有从安福登山口过来的。
绝壁青松2
在吊马桩补充了山泉水之后,我们决定继续前行,直指最高峰金顶。
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片刻前晴朗的天空忽然间落起雨滴。我拍摄了几张风云变幻的天色,再收拾好相机,拿出雨伞,同伴早已了无踪迹。打电话,却是无法接通。我不得不独自雨中跋涉最后的行程。也许,这更接近于真实的人生,我想。
早在登山之前,我就打算买一根竹杖,大概是我们所走的徒步登山口游客稀少,竟自无人销售如此登山利器。在凉亭躲雨的时候,我却拾到一根竹杖。其实说“拾到”是值得商榷的,虽然我拿着它并没有人对此嗔怪。我的确是喜欢竹杖的。试翻诗词,就知道它是古代中国文人登山远行必备之物。白居易《独行》:“闲携青竹杖随身……独入林行不要人。”更应景的是辛弃疾的三句词:“借君竹杖与芒鞋。径须从此去,深入白云堆。”姑且“借”吧。
借了竹杖,行走一二百米后,我终究心中有愧。元代不是有个不食无主之梨的许衡吗?大热天甚渴,大家争相摘取路旁的梨子,他独坐自若,并非不渴,却是“梨无主,吾心独无主乎?”于是乎,我便把“无主之杖”搁在路旁的岩石边。
雨脚稍住,我便想快步赶上同伴。不想刚走几步,又是雨横风狂。我不敢停留过久,怕到山顶人海之中寻不到他们,雨势略小就继续赶路。走完一个山坡时,我才回首远眺走过的层层叠叠的阶梯。一忽儿功夫,天已放晴。崇峦叠嶂的山脉,几座明朗,几座晦暗,最是奇妙,才觉得杜甫所说的“阴阳割昏晓”确是绝妙之语。放晴后,雾气却开始弥漫,直欲撞到人的脚下。这山间的气候,实在比李清照的“一霎儿晴,一霎儿雨,一霎儿风”更是变幻莫测。
到达金顶时,时间是下午两点多。寻寻觅觅,我并没有发现同伴的踪迹,惶惑之间,这会儿竟接通了电话。原来他们并未登顶,在山下的露营基地落脚。
我也是饥肠辘辘,下山找到他们,便随他们一起狼吞虎咽。片刻之后,杯盘狼藉,不堪入目。我们都有同感,认为它绝对是人生中最美味的一顿饭之一。饭后稍加洗漱,就在帐篷里呼呼大睡,连外面的狂风暴雨也未曾知晓。
高山草甸3
迷迷糊糊之中,听闻有人拍打帐篷唤我们起床,我一看时间,凌晨四点三刻,赶紧穿衣起床。一行八人,也未洗漱,就背起行囊,打着电灯,朝金顶走去。而此时,金顶的上空,正悬挂着一轮朗月。
经过半个来小时的攀登,我们终于到达金顶。金顶的栈桥上,已经挤满了等待看日出的游人。自备帐篷安营在山顶的,裹着条毛巾就出来了。晨风肃肃,加之登山时朝露沾衣,颇觉得有些寒意。但那即将出现的壮丽时刻,事后令我们一致感叹,所有的疲惫又何足道哉。
慢慢的,东方的天空开始出现一线淡红的朝霞。不一会儿,朝霞就越来越大,正中央的地方则尤为绚烂。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在那最绚烂的朝霞下方,浅灰色的云雾里露出一弯通红的东西。大家都知道,日出就要出来了!这一刻,群情激动,山上许多人同时高呼起来!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它从小船状到半圆状,最后喷薄而出,大如车盖,全部露出云海。它的颜色依旧通体红艳,就这样一直持续了好几分钟之久。过后,它就光芒万丈了,初步展露它亘古常新的力和美,适才浅灰色的云海瞬间染成了乳白色。
我们把注意力转向了云海。昨天走过的高高低低的山壑,哪里还见得到一条半条?全都淹没在了壮阔的云海之中。云雾翻腾,一如波涛起伏,由远而近奔腾而来,看得人心潮澎湃。我不由突发奇想,要是可以跃入云层,驾一叶扁舟,遨游太清,该是多么逍遥!
随着太阳渐渐升高,云海翻涌得越加厉害,宛如水流一般,一波一波朝断崖下的山谷涌去。大约半个小时过后,云雾都已消散。山下的城市、村庄、远远近近的高山草甸重又看得分明了。
于是,带着巨大的震撼和满足,我们启程下山。在路上,朋友告诉我,有人登山四五次,也没能看见日出。想来我们此行真是幸运。苏轼从海南放归后,总结说“兹游奇崛冠平生”。武功山之游未必“冠平生”,但正如“五岳归来不看山”,许多山也是不必看的了。
日出 云海 身在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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