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班里,马文松和我的座位隔了一条过道,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我上初三。课间十分钟的时候,我跑去学校小卖部帮同学们买零食,在冷饮店给自己买了一杯茉莉绿茶,往回跑的途中上课的铃声缓缓作响。
数学老师原本是好声好语地让我回到座位的,但当他看到我手中捧着一杯茉莉绿,另一只手还恬不知耻地拎着一大袋零食。就怒不可遏地让我滚到走廊罚站。
其实这原本不关马文松什么事情,但老师呵斥我的时候他这个倒霉鬼在底下不知道嘟囔了啥,不幸地被数学老师一块儿撵了出来。
“你刚刚说什么了?”
“没什么。”
十五岁正值自尊心旺盛生长的年纪,我心里暗暗庆幸马文松也挨了罚。
马文松和我一样,自尊心很强,又好攀比。他的成绩一开始算中等,每回模拟考的成绩出来,总是遮遮掩掩地不给人看,但他又爱偷看我的分数,这小子一旦考得比我高了,又会立马得意地从抽屉里抽出他的试卷炫耀,“李梓然,我考得比你高耶。”
但马文松为人还靠得上真诚两字。每回我遇到难题,向他请教的时候,他又会非常谦虚,“我看看啊,不一定能做出来。”有一次我在物理竞赛刊上看到了一道题就随口问了马文松,自己转头就把这件事给忘了。过了两天马文松就兴致冲冲地用自己刚学会的高中的知识点给我讲了那道题。
我和马文松说,他应该感谢我,是我把他推向了学霸之路,马文松只是笑笑不说话。
很快就到了中考。
中考最后一场,铃声响起。交了卷,我收了东西,走出了考场,马文松在我背后,冲着人流涌动的走廊大喊,“李梓然,九月六中见啊,暑假快乐。”
中考放榜,我在六中见到了马文松。不过我们从同班同学变成了隔壁班同学。
马文松看上去有一点失落,“差一点就能同班了呀。”
“怎么,你怕到了九班发现没有了我,就没有不比你聪明了的人了吗?”
马文松笑笑不说话。
虽然不在一个班了,但我见到马文松的频次没有减少。他从我们班经过的时候,老是大声喊我的名字,班里不明所以的同学就会跟着瞎起哄。我让他别喊我的名字,不然别人总会误会我俩有什么关系。
马文涛莫名其妙地和我们班的男生好上了,总是来我们班约人打球,等人的时候就和我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你桌上贴的这个是谁啊?”
“木村拓哉。”
“你喜欢他啊。”
“对啊,他那么帅,女孩子都喜欢”
“也没有很帅吧,男生留那么长的头发都遮住了,哪里帅了?”
“走开。”
马文松虽然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木村拓哉的帅气,但私底下却有偷偷留长发的小动作,可惜在成型前就被他们班主任抓去以违反学校装束规定给剃了个寸头,我为此嘲笑了他好一阵。
“你们班主任是为了你好,等你留长发了发现人家帅的是脸,自己留长发只是离丑更近一寸你不得更绝望。”
“走开。”
“别这样,你留寸头比以前的任何发型都好看。”
“真的?”
“真的。”
马文松信以为真地留了两个多月的寸头。
分文理科的时候,我自己想学文科,家里人却希望我学理科。我问马文松的意见。
“其实我私心也希望你学理科,但是,如果你学文科会觉得很开心的话,你就去学文科啊,这样你才不会后悔。”
“私心?你什么私心让你希望我去学理科啊?我爸妈给你塞钱了让你给我做思想工作?”
马文松沉默了一阵,开口,“你学文科的话,以后我要是解出那种高难度的题,跟谁炫耀去啊。”
我点点头,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我最后选择了文科,从楼下搬到了楼上的教室,和马文松变成了隔层楼同学。尽管如此我见到他的次数也并没有减少,他常常从楼下跑到楼上问我:南赤道暖流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你一个理科生钻研这么深干嘛?”
“我要会考啊。”
“那你背老师让你背的就好了啊。”
“不行,我求知若渴。”
……
我和马文松莫名地就变成了战友,共同为大学目标战斗。我一直想去北京念书,马文松说他无所谓,哪有好大学他就上哪儿去。
时光一晃,高考就结束了。我发挥的正常,分数能去北京不错的学校。但是马文松没有考出理想的水平,不过他没有表现出太失落的样子。
“既然去不了清北,爷我就不去北京了。”
我附和,“北京的分数线虚高了点,在别的省你可以选更好的专业。”
我去了北京,马文松留在了南方。刚开始我们还会聊聊天,彼此询问近况,马文松还说有时间了就来北京看我。后来我加入社团,认识了新的朋友,和马文松聊天的次数变少,放假回家也几乎不再能碰到他,马文松没有来北京,也渐渐退出了我的生活。
再到后来,我交了男朋友,新的社交软件开始盛行,我的生活彻底开了和马文松毫无关系的新的一章。
有一天我和若若聊天,不知不觉就聊起了初中时候的事情。
“你和马文松谈过啊?”
我先是对马文松这个名字一阵发懵,随即否认。
“那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没有啊。”
“他肯定是喜欢你,不然他为什么总是只给你讲题?”
“他那是为了向我证明他比我聪明。”
若若不信我的话,我也坚决不相信马文松会喜欢我。
今年,我辗转回到了江城,遇到了若若。她告诉我马文松在松北区开了一家冷饮店。我有点好奇马文松变成了什么样,便跟着若若去了马文松的店里。
他变了。曾经棱角分明的下颌被圆润的弧形代替,整个人黝黑发亮,不再是那个清瘦稚嫩的少年。他招呼我们坐下,独自在吧台捣鼓了好一阵了。
“喏,茉莉绿。”
我接过茉莉绿,上大学以后已经没喝过茉莉绿茶了。
“我不爱喝这种,我想喝奶茶。”若若说。
“你说随便,我就弄了茉莉绿,自己去调吧,随便喝。”马文松指了指吧台,若若开心地过去摸弄起了机器。马文松坐在我对面,我硬着头皮尴尬地和他搭话。
若若转过身来,“马文松,你以前是不是喜欢李梓然啊?”
这个始料未及的问题让我恨不能用脚趾抓出一个洞让自己钻进去,马文松开始也愣住了,但缓过来以后,就大笑着回应,“是啊,喜欢,以前老喜欢了。”
看到马文松这么淡定,我也不再绷着了,“得了吧,你喜欢我?你喜欢我还每次在我面前嘚瑟,说自己聪明,打击我的自尊心啊。”
马文松一愣,大概是没想到我来了这么一句,好久才反击了一句“那还不是你有一次和若若说,你喜欢比你聪明的男生啊。”
我们仨煞有介事地就马文松的这句话争辩起来,争着争着就笑出声了。
我和若若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一致咬定这是马文松自己胡编乱造出来的,马文松笑笑不说话。
我离开了马文松的冷饮店时,收到男朋友给我发的一则消息:人人网从今天开始正式停运了。
人人网是我和我男朋友认识的地方,但新的社交软件兴起以后,我就不再玩人人了。抱着怀旧的心情我再次登上人人。在我的人人主页上,马文松是最后一位访客。
十年前,那个和我一起站在走廊的男孩,总是想证明自己很聪明的那个男孩子,原来也并不那么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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