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千结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一番际遇，你不知道在何时会遇见，不知道在何时会记在心上，你以为它会是在此时此地，它偏偏会是那时那地。正如此刻的朱淑真，她不知道这一生的爱与恨、喜与悲都将逃不离那个雨夜听琴的少年；也正如此刻的朱熹，他也不知道自己已踏入了这魔障，这意料之外的相遇、意料之外的雨夜，都将注定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八月十五清晨，马车在路上行了约么一个时辰，远远的听到“咚咚”的钟鸣之声，山道略显崎岖，一连下了几日的雨，路上还是泥泞不堪，鼻中飘来浓浓的香火气息，料想这寺庙不远了。

    马车停下，淑真随着父亲、四哥下了马车，定睛一看，石碑上赫然刻着：报恩开善功德禅寺。淑真觉得这么一大群人来到这寺庙，少不了一阵吵闹，也不怕惊扰了这佛门的清净。山里空气清新，晨间雾气氤氲，东边旭日初升，照耀着山川大地，古来寺庙皆喜建于山间，也只得这样的环境才能使人安静的清修，专心佛法。

      淑真正想着，后面马车上走下一个约莫60岁的老者，此人身材极高，一身锦袍，行动潇洒，须发花白，眉宇间透露着一股英气，一看便知是个人物，父亲赶紧上前行礼：“子羽兄，别来无恙！”淑真的注意力却落在了他身后之人，那少年青衣长衫，冷峻的脸、深邃的眸，眼角几点黑色素分外的打眼，赫然就是朱熹。就在她看着他时，他也看到了她，四目相对时，电光火石间两人都红了脸，而这红脸的原因却不尽相同，淑真是被这突如其来接触所惊到，如触电般，进而有些无措；朱熹却是想到了初见那日慌乱中的触碰而尴尬，自那日雨夜，他对于这个女子已经生出了别样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

      “朱老弟，多时不见别来无恙啊！”刘子羽见到老友，眉开眼笑，朱瞬颜赶忙上前回礼寒暄，淑真跟在父亲身后走了出来，父亲赶忙介绍到：“这是小女淑真。”淑真微微一个欠身，这样的场合原是男子们才能参与的场合，因是客人的缘故，既然来了大家也只当是多了玩耍的娃娃。刘子羽含笑点点头，只见眼前的小姑娘身着鹅黄长裙，袖口和领口绣着细碎的小花，在双丫髻的衬托下灵动异常，甚是可爱。

    刘子羽唤出身后的朱熹说道：“这是犬子朱熹，其父朱松不久前过世，将其托付于我，说来你们还是本家呢。”  朱熹恭敬的朝着朱父一揖，当他抬头时却看到朱淑真正定睛看着自己，刹那的恍惚之后他朝着淑真莞尔一笑。“这孩子聪慧过人，小小年纪就已熟读经史，日后定能有一番作为。”  朱瞬颜看了看这少年说：“既是本家，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说，我定当竭尽所能，日后到了临安定要来我家来小住。”听得此言，朱熹深鞠一躬以表谢意，谁也没有注意他起身时投向朱淑真的目光。 

      一连下了几日雨，初晴的天气对于今日赏月是绝佳的。皓月当空，琴声悠远，席间自是觥筹交错、诗情话语。长辈们你来我往的场合，小辈自是只有在旁观摩的份。朱淑真倒是无所谓，自己不爱政治时事，平日里写了那些个小诗也不过抒发自己的心意罢了，亦不愿展露人前，露骨的文字要是流传了出去，说不得被人说成了妖孽。朱熹就不一样了，他想要参与这样的活动，迫切的需要展示自己的才华，迫切的证明自己，却苦于没有机会，酒也就多喝了一些。 

    回到刘府已是三更，各自道别便回屋歇息了。朱熹已有些微醉，坐在院内望月出神，掏出怀里的萧，吹奏了起来，萧声悠悠的飘，飘到了尚未入眠的朱淑真耳中，低沉得很容易听出吹奏之人低落的心情，这样的情绪感染了朱淑真，她情不自禁的吟到：

      “谁家横笛弄轻清，唤起离人枕上情。

        自是断肠听不得，非干吹出断肠声。”

      她起身坐到了琴边，和着这萧声弹了起来，其实萧和笛不论是在乐器结构还是吹奏方式上都是不一样的，不能混为一谈，萧身更显修长，无膜，需得竖着吹，听起来低沉优雅；而笛身较短，有膜，横着吹奏，笛声清脆悠扬。淑真自是不会去计较这样的不同，在她眼里，任何一种乐器在表达心绪的时候都是一样的，形式不拘。   

    与那一晚同一个方向传来的琴声，朱熹知道定是朱淑真，这个女子总是时不时的在他的心上挠那么一下子，牵动着他的魂灵，让他越发的上瘾。上次他已发现这女子就住在他隔壁的院落，两人卧房的窗户正好相对，于是他推开自己这扇窗，毫无防备的朱淑真吓了一跳，只听噔的一声，琴弦断了，她猛地抬头，看到了月光下的那张脸。

    “嘿，原来对面住着的是你啊！”这样的尴尬，朱淑真只得用这么一句来缓和一下，接着道：“我就说这边不知是谁住着，平日里也不开窗，不闷么？”说完捂嘴笑。接连两句都不见回音，朱熹只定定的看着她，看得人有些不自在。

      过了好一阵，朱熹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低头，研磨，写完之后吹干墨迹，揉搓成团就扔了过来，继而飞快的关上了窗户。

    “神马鬼？隔空袭击？”朱淑真拾起因砸中自己脸而滑落到裙兜上的纸团，展开，看得她一阵恍惚，这几个字她是认得的，合起来的两句她也是认得的，她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只因了这句：“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她还记得上一世高中宿舍的一个妹子，和她很是要好，最喜抄写这些个名词雅句，她看的第一遍红楼梦书就是在那位同学那里借来的。毕业前，她便将此句说与自己：若是今后你遇到了一个令你心仪之人，你便可以将此句说于他，但是记住万不可轻送！她当时并不在意，收下之后就忘记了。直到去年看了父亲藏书中一本书，书中有一首叫《千秋岁.数声鶗鴂》：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飞花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这是北宋诗人张先所做，她当时就注意到了这两句，拿着书问父亲这句是什么意思，父亲说爱情来的时候，就如心中张开一张无形的网，盘根错节牢牢的将心给拴住，就是情根深种的意思；父亲当时还笑她年纪这么小就看起了爱情诗，难道想出嫁了不成。淑真当时满脸的羞红。

      这朱熹没来由的扔给自己这么一张纸，难道，他被喜欢上自己了？这一个13岁，一个9岁，这早熟的程度堪称21世纪的00后啊！！即便是活了三十几年的自己也是感慨万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