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回想年末的感觉,总会最先想起高中,元旦前一天的联欢会。上午照例是要正常上课的,所以到了中午,大家才开始装扮教室。十二月底,家乡已经有积雪了。影响最深刻是和一个好朋友一起慢慢向教室走,两边的绿化带上落了大团绵软的白雪。地上的雪大多被铲干净了,剩下的被踩得有点脏。上午一过,老师可以不用上班,学生们也有许多偷了午休的空出去玩,校园自然冷清下来。这时本该是热闹的准备,给人的感觉却像是狂欢之后的散场,安静寥落,还剩下一点儿节日的余温。我正是怀着这样淡泊的心情,静静地向前走。下午开始联欢,空气很不一样,似乎把平常的郁闷都抛掉了。
对我来说,一年一度的联欢确实是件挺有仪式感的事情。不过让我记忆如此深刻的,应该是那份并不悲哀的冷清吧。
那冷清让我至今依然着迷。高中时的寝室也是冷清的,在岁末的时候。南方没有暖气,寝室里也没有空调,我缩在厚重的棉被和毛毯下面,闭着眼睛想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水泥地,日光灯,铁制的床架,真是太冷了。我感应着桌上的保温杯,想象自己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这热气是真实的啊。所以会有勇气从被窝里钻出来,有勇气伸出冰凉的手指写点诗和傻话。
我向来对跨年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可能是学校不会放假的缘故。没有过春节,没听见电视里的钟声,这一年就还没过完,还可以赖在原地不走。对春节,我可是情深意厚的。
喜欢冬天,也是因为有春节吧。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和妈妈、姥姥、大姨一块儿去公共澡堂洗澡。我先洗好被擦干净放在换衣间坐着,听相熟的不相熟的大人们聊天。
“唉,马上又要过年了。”澡堂搓背的阿姨说。她是个中年女子,皮肤很黑,有上了年纪的人典型的松弛。
“是啊,小孩喜欢过年,大人不想过。”很快有人接上茬,也是约摸四五十岁的光景,“累死人了。”
是啊,对撑起家庭的大人来说,节日是忙碌而疲惫的吧。但正是这辛苦的工作,为节日创造了特有的氛围。尤其是春节,在我的心里,这一直是最有分量的。突然想起顾城的诗,“一个早早醒来的节日”。作为孩子,在美好的节日清晨醒来,听到厨房里妈妈忙活的声音,嗅到街道上飘来的欣喜的味道,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所以说,为什么要在岁末迎来节日呢?因为一年太煎熬、太漫长了,因为冬季太寒冷、太清贫了。我们需要一个欢聚的理由,需要热闹,需要簇拥取暖。我记得小时候,除夕当天中午坐公交去爷爷奶奶家过年,路上听见很多人打电话。“嗯嗯对,我带她来了。”“在车上了,马上就到。”能分享别人的温暖,也很美妙啊。
只是这所有所有的美好,都只存活在记忆里了。
这几年的春节,街上出奇地冷清。店家关门,鲜有行人,公交车上满是空位。突然觉得世界非常苍白——这和联欢前的那种冷清很不相同。那种冷清是自适的,是清一色的快乐上点缀的小忧伤;可是到了如此期待的春节,这份冷清好像望不到头一样。家里过节,准备的食物一样不少,咸肉、腌鸡腿、香肠、猪耳朵……但总觉得是例行公事,不带什么色彩。大家凑在一起吃个饭,吃完也就散了。到除夕,冷冷清清地守着看个春晚,这年,基本上也就完了。
也许是我长大了吧,不再受骗于节日的“把戏”;长大了,猛然发现生活其实是寂寞的。还是,长大了,所以不再会用幻想填满生活的空白了呢?
十二岁的时候写过一篇散文,开头仿了沈从文的一段话:
“牙牙学语的小孩子,上了学的大孩子,长了白胡子的老孩子,听到春节,谁心里不会浮出一种温暖的幸福感呢?”
岁末,我又把这句话写在这里。一年的悲欢潮涌被回忆裹上阳光色的糖浆,我把它们统统咽下。我希望,回忆起它们依旧是幸福的,哪怕只是在这最冷的时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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