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笔下的女人们 ——粒粒生花读书

严歌苓笔下的女人们 ——粒粒生花读书

从8中旬出差带着第一本《小姨多鹤》起，陆陆续续读了《第九个寡妇》《金陵十三钗》《陆犯焉识》《一个女人的一生》，一个月的时间看了5本严歌苓的小说，加上原来已读过的《芳华》、《少女小渔》，基本上把严歌苓最有代表性的作品读了。每次都是饥渴着翻开，疲倦着关上。

然后，就闭眼休息了几天，但脑子却没有闭眼，一空下来就过电般地轮番上演书中的各种情节，最打动我的细节和人物都流星般闪现，我好像跟着严歌苓的书又过了几种人生。秋风扫落叶般读了5本书，像连着吃同一个厨子做的菜，吃了一个月，总该吸收了不少营养，都有些收获，哪怕是长了几斤肉也对厨子是个交代。只读书不输出是自娱自乐，只输出不读书是胡说八道。

除了《陆犯焉识》，几本小说的主角都是女人，日本孤女竹内多鹤、农村寡妇王葡萄、金陵头牌玉墨、文工团的田苏菲、舞蹈队的何小萍、中国移民小渔，《陆犯焉识》中的冯婉喻虽然不是第一主角，但作为陆焉识的正妻，也占据了很多笔墨。此女非彼女，严歌苓笔下的女人们个个精彩，或隐忍、或宣泄、或天真、或淡定、或练达，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雌性气息。

《少女小渔》是一个关于移民的故事，中国姑娘小渔为了取得绿卡，在男朋友的安排下，与一个贫穷的洋老头假结婚，以此为代价来换取合法身份。这个行为本身无疑是龌龊的，不仅小渔内心感到委屈，男朋友觉得无比窝火，就是那洋老头也为她怜惜：“似乎看谁毁了小渔这么个清清洁洁的少女，他都觉得罪过。”但故事中的小渔却被塑造成那种非常善良、纯真的姑娘，与洋老头举行婚礼后，她因为男友的冲天怨气而硬压下自己心里真正的委屈，她觉得“他伤痛得更狠更深，把哭的机会给他吧。不然两人都哭，谁来哄呢？”当被置于假结婚处境中时，本应是受伤害最多的小渔却最现出最少的屈辱感，反倒对那洋老头展现出善意的同情，在小渔的感染下，洋老头逐渐除去了气质里的龌龊邋遢，日益恢复了做人的尊严：“他悄悄找回了遗失了更久的一部分他自己。那一部分的他是宁静、文雅的。”

《少女小渔》是严歌苓的早期作品，小渔显然是作家衷爱的人物，善良真诚，她身上被赋予了所有东方女性的优点，以真性情面对命运的波折，既不逃避也不抗争，宽忍安静接受命运的安排。

同这个角色相似的是《小姨多鹤》中的日本孤女多鹤，个人认为是目前读到的严老师最好的一本小说。

1945年前后的东北，日本宣布战败后，来满洲开拓的日本村庄开始了集体性的自杀，14岁的多鹤侥幸逃脱，被论斤论两地卖入张家，由于张二孩的老婆朱小环不能生养，多鹤沦为传宗接代的工具。动荡不停的岁月中，为了最基本的生命权利，多鹤隐姓瞒名在一个普通中国家庭过了几十年非妻非妾、非娘非姨的尴尬生涯。

由于是中篇小说，多鹤的形象比小渔更丰富，更具体。她低到尘埃里，退缩到无路可退，被压弯的脊梁也好，被践踏的肉体也好，被摧残的心灵也好，重要的是，活下来比什么都好，人间值得。一个乱世中的弱女子，手无寸铁，以无比的隐忍和那一点微弱的天真，或者说木讷，独自收拾战争留下的残局。她没有亲人，她就一个一个地为自己生下亲人，“多鹤不喜欢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也不喜欢她，她不要跟这男人讨到喜爱，她要讨的是生存，她真正的亲人是她自己生出来的人，一条条产道是她们亲情来往的秘密通道”，多鹤最后总算带着完整的生命和她生下来的亲人返回了日本。

《小姨多鹤》中革委会主任小彭曾质问自己，为何会对一个日本婆子如此执着，他细数自己喜爱多鹤的细节，“颈后柔软厚重的胎毛，走路时细碎有些怪异的步伐，熨烫妥帖干净整洁至极的衣着”......但这些都还不足以解释他疯狂长达十年的迷恋。大概是多鹤身上偶尔闪现的惊人的天真吧，在中国女人身上极为少见的天真，将寻常的日子映照出不寻常的浪漫，小彭同志震惊地发现，自己原来是为多鹤的天真而着迷。

这种惊人的天真在如今的世道是越来越罕见了，女人们早已不愿隐忍，说起天真，可以只有A货。

《第九个寡妇》是翻得飞快的一本，花了很少的时间，准确地说，只算是浏览了一遍。个中原因是看了三分之一后，就发觉王葡萄这个寡妇的形象太趋于完美，大女主光环严重。哪里是个14岁就失了丈夫的小女子，简直就是个万般全能的妇女主任。不仅会运筹帷幄的，还随时能迷死个把男人；不仅能养活自己家人，还是公关能手，八面玲珑应对自如。从开始的救八路、一个人悄悄生下孩子、儿子送给人家抚养、冒死救下公爹藏在地窖20年尽孝道、养猪还养了超级专业户，以及跟村里几个男人纠缠不清并风流快活着。太能了，王葡萄使劲儿地健康、使劲儿地快活、使劲儿地爱恨、使劲儿地泼辣，最后使劲也不能打动我。

细想一下，小姨多鹤其实是一个传奇，却能在字里行间找到真实感，与生活息息呼应；而第九个寡妇讲的是中国北方的乡村生活，却让人感觉情节略显夸张，务农女性的形象高大逼人，难道是政治的需求。或者是我理解有误。

《陆犯焉识》中的冯婉喻是继母为了巩固在家族中的地位，硬塞给继子陆焉识的活包袱，一出场就是个名正却言不顺的女子，自带悲剧效果。她没什么理想，低眉顺眼地在夹缝里生活了很多年。因了陆焉识二十多年的“反革命”改造后，身上满布的旧时代文人气质凋谢成一地碎片，枯寂中对繁华半生冷静反刍，确认了内心对冯婉喻的深爱。冯婉喻曾是一个风流浪子寡味的开端，却在回忆里成为那个人完美的归宿。然而，时光却不再让她有机会丰收感情的硕果。

这就让我想起在影视圈的那位哥，世人面前呼风唤雨，但因犯了全世界男人都会犯的错，也跟陆焉识一样“一定要经过二十多年的分离，经过陪绑刑场，饥荒和人吃人，才能领略到她的妙曼，自卑了一生，这是令人心疼的”。

你千帆过尽，我还在原地等待。这种桥段和归宿是不是古往今来女人的最好回报，忍辱负重，多怨无悔，一生卑微，换来同情，等来爱。这种问题现拿到网上做个测评，估计会被口水淹死。

《一个女人的史诗》讲述了主角田苏菲一生的情史。田苏菲是一个很随性的人，一颗好心，满脑糊涂。按她妈的话说叫“人搀着不走，鬼搀着直转”。12岁时因为一件要不回来的毛衣就可以去参加革命，18岁因为几笔漂亮的毛笔字就要爱欧阳萸一生，不只识务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旅长都汉的爱，那不仅仅是爱，还是通往安逸、富贵生活的唯一一扇大门。田苏菲为了得到爱人的心委曲求全，备尝辛苦。她嫉妒每一个与欧阳萸亲近的女子，看守着他监视着他，正是在这种敏感神经质中磨炼出了非凡的生活能力，以她的勇气单纯跟似是而非的疑虑斗了一辈子，守护爱情和男人，也许这正是田苏菲的人间幸福。

小说名字叫史诗，拔得好高，看严歌苓的小说，真的看不出史诗的味道，就是一个个味道深厚、微妙婉转、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张爱玲有个小说叫《倾城之恋》，因了两个人的爱情，一座城都倾覆了，田苏菲为了所爱的男人，四十年神经紧张，耍泼皮无赖，操持艰难生活，坦坦荡荡，虽然爱得不得要领，但在田苏菲心目中，她的爱情堪比一部史诗。

每个人看小说，都有自己的出发点，因为经历和生长环境不同，看出不一样的东西，或者就想起自个儿的经历好哭个死去活来，或者就不着边际的穷幻想，或者学到些现实好用的伎俩，免得掉进跟女主角一样的坑。在女性的多面性和深刻度挖掘上，没有比严歌苓更不留情面更透彻的人了。女人的愚蠢与聪慧，狡黠与天真，世故与幼稚，尽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