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洋，你好

                  一 遇见

再见到他，是在十年之后，虞洋已经是一所高校的儿童心理学专家。这次来H城市给一家早教中心讲课，在众人群中，一眼看到了他。他还是那么帅气，只是怀里抱着一个三岁大小的男孩，旁边一位温柔漂亮的女士，想必是他的老婆。

十年，每每想到包子东这个人，都会心痛难耐。此时此刻他有娇妻在侧，儿子绕膝，何等的幸福。

虞洋去卫生间抽了根烟，抽烟是在十年前学会的，那时觉得抽烟可以排解自己的苦楚与郁闷，在烟雾缭绕中，虞洋想到了他们初次相识的情景。

阳光明媚的早晨，多风，虞洋像往常一样急匆匆赶往学校，仍旧骑着她那辆比她年龄还大的老式飞鸽自行车。而今天唯一不同的是她穿上了妈妈给她买的黑色雪纺长裙。虽然她只有160的个子，但今年学校特别流行这种质地的裙子。为了拥有心爱的裙子，她和妈妈央求过好多次。妈妈想快高考了，这个丫头居然还这么不上心，心思不在学习上，但是拗不过，这次生日买给了女儿。

“呀，时间不赶趟了。”虞洋心中嘀咕，赶忙骑上单车往学校的方向飞驰而去。雪纺长裙在风的作用下格外飘逸，虞洋微卷的波波头和柔软的刘海看起来格外俏皮可爱。

看到学校，为了在最后一个上坡路省些力气，虞洋趁着下坡路惯性速度猛蹬着自行车。这时临近早自习时间，路上的学生稀稀拉拉，而上班族还未出行。也许是因为裙子太滑吧，拉着裙子一角滑离了虞洋的手心，车轮转动的速度不亚于飙车的速度。

“啊！-----”

虞洋只感觉裙子猛烈一拽，自己和老伙计爬在地上。她的裙子已退到臀部以下的位置，娃娃头内裤被赤裸裸的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没有感到疼痛，只是着急，一个劲儿拼命的往出拽裙子，而裙子被死死搅在后车轴内，越着急越是拽不出来。一个穿着油里油气的男生骑车经过。虞洋着急的眼泪吧哒吧哒往下掉。

“快披上，别急。”一件外套被一只大手递过来，虞洋匆忙盖住，抬头一看，高大、威武、单眼皮男生，很像她童话世界的大英雄。

英雄转了几下后车轮，裙子被转了出来。虞洋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的速度提起裙子。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虞洋把衣服还给了他。

“不客气。可你胳膊和手都出血了。你还是把这衣服穿上吧，小心破伤风。你动一下，看看腿没事吧。”

虞洋此时才感到这次意外很严重，把长裙拉起，两个膝盖鲜血直流，就连手掌和胳膊都挂彩了。

“你走两步，看看骨头伤着没？”

“能走。同学，谢谢你。”

“不客气。快去学校医务室处置一下，如果是破伤风会要人命的。”二人去了医务室，医生一边拿处置药水，一边奇怪的询问是否出交通事故。

“啊！骑自行车摔成这样，太难以想象了。姑娘，你忍着点，有点疼。”

“啊----呜呜-----“虞洋放声大哭，护士拿药水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消毒，那种钻心的疼痛难以形容。

“忍着点，一会儿就过去了，再哭就不给你治疗了。好了，一会儿就好了。回家记得不能沾水，每天来这里清洗。一会儿过去打个破伤风。”

男孩见伤口清洗完：“我要回班了。”

“今天太感谢了。我害你耽误了早自习。你是哪个班的，改天去你班里送表扬信。”

“我，高二9班的。”

“9班，真的假的？我也9班，怎么没见过你。”虞洋瞪大挂着泪珠的双眼。

男生扶了一下眼镜：“哦，今天转学过来。”

“奥。包子东吧。昨天班任还说班里要新来一个好学生。你好，今天太谢谢你了。”

虞洋在门卫给班主任打了一电话，请了假说明了情况，然后又给妈妈打了一电话。

半个月后，等虞洋伤好后，重新回到班级。一进门，发现自己竟然和包子东成了同桌。原来，在请假这段时间，班内座位大调整，班主任要求互学互助。由于包子东学习好，性格桀骜不驯，同学又和他不熟悉，最后就只剩他一个和请假的虞洋，自然他们成了同桌。

同桌？人生最糗的时刻竟然被新同桌目睹，还是虞洋喜欢的暖男类型。

“嘿。”

“伤口好了没？”

“嗯，好了，那天太感谢你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脸“轰——”一下血涌上来，脸红的难以掩饰内心的尴尬，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包子东感觉出了空气中尴尬的气氛，不在说话，自顾自的忙了起来。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自己数学底子本来不好，这几天请假又落下很多课程。老师讲了没十分钟，虞洋脑袋就开始晃晃悠悠，被周公叫去了。

“虞洋，你来复述一下老师刚才讲的。”

数学老师姓李，他有一个特别彪悍的老婆，在我们学校食堂开了一个卖饭的窗口，她身材走样，但是总是对我们老师趾高气扬吆五喝六。我们常常感叹中年婚姻怎么是这个样子。我们李老师身材魁梧，英俊的脸庞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也许他那几根像玉米须的头发，大家都悄悄叫他老玉米。他教学风趣，说话也特别损。

听到玉米的声音在叫，虞洋腾的一下站起来。同桌子东悄悄从桌子上递来一个纸条。她看着密密麻麻的公式，只好展开包子东的纸条照着念起来。

“睡觉，还有援兵。下课两人一起来我办公室。”虞洋脸羞的通红。剩下的课一直东想西想，觉得好丢人，还连累了别人。一起挨批评，让两个人关系立刻近了很多。

一下课，班里有个嘴巴特别臭的男生，在笑话他两，互相帮忙两人都红了脖子，虞洋特别讨厌这个男生，这人学习不好，还老爱笑话人。两人被玉米叫到办公室，狠狠批评了一通，还被罚到操场上跑400米。这是他两第一次肩并肩一起跑步，呼吸的声音如此靠近，虞洋看到阳光下包子东晶莹剔透的泪珠。虽然自己也累的呼哧呼哧，但是心田出现了未曾有过的温暖。

“不好意思，因为我，害你被罚。”虞洋边跑边道歉。

包子东告诉她：“我还得感谢你奥，我酷爱跑步，学习累就爱跑步，不爱打篮球。我一周有两天要跑个五公里，或者十公里。这400米对我来说，就是毛毛雨。”

“你看过喜洋洋吗？”虞洋笑着问。

“看过啊。”

“里面有个包包大人，哪里有冤情哪里就有包包大人。你又姓包，哪里有困难你就出现在哪里。嗯，不错，以后就叫你包包大人。”虞洋洋洋自得自己的想法。

包子东脸腾的一下红了：“第一次有人敢给我起外号。”

400米很愉快就跑完了。

时间过得飞快，高一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数学成绩出来了，刚在楼道看到老玉米抱着试卷。”王净急匆匆地说。王净是班里最活泼的女生，也是班里的团支书，同时和虞洋是舍友。她是一个爱情至上的女孩，一上高中就开始谈恋爱，只要看对了就会主动出击，不会拖泥带水。只要不喜欢就会立马从一段感情中抽离出来。

“起立。”

“老师好。”

“期中成绩出来了，全校第一出自咋们班，全校倒数第一也是咋们班。大家下去好好改一下错题，错在哪里自己分析一下。明天上课交。下面我公布一下前10名的名单。包子东，第一名，142分，王振……”

虞洋知道自己没考好，因为自己落了好多天的课，可是发下试卷，还是有些难以接受。21分，最后一名。眼泪不争气的落下来。

“虞美人，包子会看手相。”王净扭过头说。

“来，我帮你看看。”包子东朝向虞洋说，“说得不对纯属娱乐。”

虞洋心不在焉地说“包子，我没心情，你们玩吧。”愉快的氛围一下被冷冻了。

到下午自习课，虞洋拿出试卷看了一下，揉成团扔到了地上。包子东从地上捡起来。“虞洋，你请假那么久，考不好也是正常的 。考砸了就努力改正错误。你看老玉米也让我们错题进行分析。”

“不会啊。”虞洋不争气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来给你讲。”一直讲到大部分同学都吃晚饭的时间。虞洋提议要请包子东吃饭，包子东说：“还是第一名请你吃吧。”二人都笑了。食堂已经打烊，只好出去外面的小饭店吃，在等饭的空档，虞洋问包子是否真的会看手相。

包子东得意的一甩头发说：“当然，初中时，我可是我们班的包大仙。”他拿一根一次性筷子在虞洋手中比划，“最下面这条线是生命线，生命线长短代表你生命力的强弱。你这线挺长，但从30岁后，身体免疫力差，要锻炼身体，你看这线到中间就断了。很危险。”

“会死人吗？”

“以后和我跑步吧，加强锻炼。”包子东一脸坏笑。

虞洋知道他在开玩笑，故作生气。包子东正色说：“不过，虞洋同学你一定要锻炼身体，高考毕业可是有体能测试，看你上次跑四百米喘成那样，及格都困难。早上跑几圈，背书头脑更清醒。”虞洋觉得包子东的意见中肯，值得考虑，二人吃了饭回去上课。

第二周第一次约跑步，她只穿了运动鞋。包子过来把他的脖套递给了她。

“刚洗的，别介意，第一次跑，今天有风，别感冒了。”

接过软软的脖套，闻到淡淡的香皂味。对于她这种跑步菜鸟来说，刚跑100米，就感觉腿脚沉得拿不动，鼻涕口水分泌好多，幸亏包子拿着纸巾。包子放慢了速度，给虞洋加油打气。坚持就是胜利。五公里凭着自己的毅力而不是体力完成。那次腿疼了半个月，医生说骼胫束摩擦综合症。包子对于这件事很内疚。

在高考之前，虞洋再也没有去跑步。班主任把虞洋叫到办公室，意思他两成双出入太频繁，有同学和家长反映这样不好，会影响学习，尤其包子东是学校的重点培养苗子，不能分心。很快他们的同桌被打乱。后来虞洋真的很少和包子东说话，不单单因为老师的告诫，还因为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真的偷偷喜欢上了包子东。她不敢和他走的太近，怕影响到双方。包子东和同学们也熟络起来，周围有好多迷妹。虞洋只是默默的作为同学，帮别人传个纸条，有时候也有外班的女生捎个口信。包子东次次都拿年级第一，后来又进校广播站。他的交际范围越来越广，虞洋的自尊，后来成了自卑，但还是静静享受从尘埃里开出花来的喜悦。包子东有好几次见面要主动打招呼，虞洋都没有说话径直走了，留下包子东在后面，有一次听到他自言自语说心凉之类的话，虞洋又懊悔很久，最后还是默默退出了双方的生活，开始了忙碌的高考复习。

高考过后，虞洋被内蒙西部一所专科大学录取。包子东考到了N市重点大学对外贸易专业。同学毕业，大家聚餐，虞洋没有去。

虞洋不顾家里反对，去学校报了复读班，心中默默要考上N市重点大学，随便什么专业都可以，只要是N大学。复读的日子很清苦，她一学期回一次家，上课听课做笔记，下课抓紧时间咪一会儿。

临到高考时，虞洋还在过书本知识，虽然没电，但她点着蜡烛温习。傍晚时分，租房的大门吱—— 一声开了。

“洋洋。”一个苍老的声音唤虞洋。

“爸，你怎么来了？”虞洋的头发长了。

“儿，明天就高考了，你今天还不休息一下。我和你妈觉得你上什么大学都行，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你是女娃，你不上大学，爸爸也能供得起你。”

“爸，现在是知识年代。你那老思想，是不是想把我像我姐一样嫁人。”虞洋笑了起来。

父亲给她带来了自己大棚里的瓜果，洗了几颗西红柿，给她递了一颗：“洋洋，爸爸走了，你看了书，早点休息，对个闹铃，放松心态，别有压力。你从小就要强，不要急。”

虞洋点了点头，接过西红柿。她看到父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手指和指甲里夹杂着很深的叶绿素和泥土黑。父亲似乎觉出了什么，忙解释最近摘西红柿，这手怎么洗都洗不掉。父亲走出去，虞洋说，爸，你和我妈注意身体，我考完就搬回去。父亲走后虞洋大哭一场，看了看第二天考试科目。

这一次参加高考成绩公布，她以556的高分取胜，连她的班主任都惊呆了，去年她考了320分，她就是复读班冲出的黑马。等到填报志愿时，老师一再要求填报B市重点大学的会计系。但是虞洋毫不犹豫的填了N市重点大学的中文系。她要去N市重点大学，其中的原因只有自己知道。高中时成绩佼佼的他，成绩平平的她，谈感情是那么不对等。现在他们站在同一学历的平台，她不要再做卑微的木棉花，她要做和橡树并排站立的木棉。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也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籍

也不止像险峰

……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

报完志愿那一刻，她去操场跑了很多圈，不知是多少圈多少公里数，跑到筋疲力尽，满头大汗。她站在没有人的操场，大声背诵着舒婷的《致橡树》，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向往。

虞洋，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