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老黄

作者: 杨爱民 | 来源:发表于2018-06-22 17:18 被阅读166次

    老黄和我相差十岁,她却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老黄从前是我的同事,在单位里,我们也就是点头之交,但这点头之间有一种亲切感,此间有段渊源,听我道来。老黄的父母和我们家住在同一个家属院里,那是一对非常慈善的老人。老黄的父亲老老黄,喜欢让人给他拿把藤椅坐在小区大门口,一年四季,无论冬夏。他不走动,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笑眯眯的,看着人们从他面前过来过去。看见熟悉的,就抬起一只手臂摆两下,不熟的就只是看着人家微笑。老老黄对我儿子似乎特别厚爱,从小学到高中,多少年啊,每当我儿子放学走到门口,他都像刚睡了一觉醒来似的,目光炯炯,一副兴奋的样子,先是毫无征兆地哈哈大笑,接着喊:“壮壮——壮壮——”尾音拉得很长,如同一位爷爷在满大街喊孙子回家吃饭。他已经八十多岁了,到后来很多人他都忘记了,不再认识了,可每天见到我儿子,仍旧大笑着喊他的乳名。这让我觉得,老人们有时候真的很神奇。我儿子的表现似乎也很古怪,一贯木讷,见人都不敢抬眼打招呼的他,每天走到小区门口,一听见老头儿哈哈哈地笑着喊他,立刻像换了个人,也会笑了,必得走到老头儿跟前叫声“爷爷好”,才转身回家,无一次例外。老老黄对孩子叫他爷爷似乎没啥反应,儿子一离开,他立刻恢复安静,仍旧一言不发了。这画面常常令我感动莫名,老爷子去世很久后的一天,我问大学即将毕业的儿子:你还记得每次在大门口叫你名字的黄爷爷吗?儿子沉默片刻后,道:那怎么可能忘?偷眼看去,见他眼里闪着水光,就没再说下去。或许,每天那一声亲切的呼唤,曾给他孤独的青春期添加了一抹亮色吧?正是这个缘故,点头之交时期的老黄让我有一种亲切感,仿佛他们是我家的一门远房亲戚。

    和老黄成为朋友已经是她退休的第五个年头了。她不知怎么听说我生了病要去手术,打电话问我在哪科哪个病房、何时手术,我没说。想不到的是,术后第三天她就出现在了我的病床前。她让我家那位回家换衣服洗澡睡觉给我做营养餐,自己留下看护我。当时我仍未退烧,心情极其恶劣,不停地哭泣;老公刚回家,护士就喊我去观察室检查并给手术创口换药。我头痛欲裂,一条腿像冻僵的冰棍儿,撑坐起来。右边腰部衣服上用别针吊着导尿袋,左边吊着导流袋。输液架上挂着一公斤多的白色营养液,那液体顺着管子通过我下巴旁边、脖颈处的大静脉,24小时不间断地为我的身体提供着必须的养分。

    此刻,我的身边只有老黄!她一手小心翼翼地帮我提着导流袋,一手举起沉甸甸的营养液吊袋,紧贴着我走,可能怕我虚弱地摔倒吧。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俩终于挪到了观察室。大夫吩咐老黄站在床边扶住导流管,她稍动就会被医生厉声警告,同时她右手一直举着营养液,那姿势……我不忍再看。事已至此,对她的折磨还不够,她还必须看医生为我清洗脓肿的创口。送我回到病房,把我在病床上安顿好,她衣服已经汗湿了,可是后来我们经常一起骑行游泳,我发现她汗腺极不发达,几乎从不出汗,无论天气多么热。可以想象,对于她,那是一次怎样的历险啊!

    从那天开始,她就像亲姐姐一样住进了我心里。

    出院后,我休了长假,整整一个学期,朋友们都不时地来陪陪我,而老黄,是给我陪伴最多的那一个!

    她说要学我的洒脱,不想像前半辈子那样只为了别人活着。我添油加醋地怂恿:“说得好!你前三十年吃了不少苦,中间三十年除了工作就是忙老公和孩子了,后三十年必须让自己活得精彩,不留遗憾!”老黄深以为是,并随即付诸行动:

    她膝盖不好,不能走太多路,我劝她:那也得选择一项运动,不能老在家呆着。不如游泳吧,不伤关节,还是有氧运动,对肝、肺、心脏都有好处……她马上赞同,雷厉风行地办了游泳卡,找了游泳教练。于是,在六十岁生日前,老黄用一个月的时间学会了游泳,从第一次进泳池晕水的菜鸟,成为“一条在水里游戏自如的美人鱼”!我感佩她的悟性和韧劲儿,她感谢我带给她的信心和勇气。

    相互温暖和激励,这,就是友情的基石吧?

    休假期间,老黄怕我一个人寂寞,带我去老年大学和她一起学习书法。第一次,我眼见她拿着借来的纸笔、她父亲遗留下来的墨水,花两个小时才临出两张因笔画稚拙而显得可笑的字来,讲真,那字体真不好恭维。可是,谁能想到,几周后再随她去上书法课,发现她的字已判若两人——笔画刚硬挺拔,线条分配匀称美观,完全捕捉到了勤礼碑的神韵。我一边感叹遗传基因的强大(她父亲生前是美术老师),一边盛赞老黄的勤奋——她买了新毛笔,网购了大量临帖的毛边纸,还去批发了大瓶墨汁。每次有了满意的习作,她就忍不住拍照发给我看,逗得我老羡慕嫉妒恨了。

    后来没俩月,我的两手十指就变得僵直,握不住毛笔,没法儿继续练习书法了。善解人意的老黄此后再没给我发过她的书法作业,可我知道,寒假前,老师已经让她写作品了。达不到相当高的水平,老师是不鼓励学员写作品的啊。

    老黄的体贴还表现在钱这种敏感的东西上,多少爱情、友情甚至亲情都被这玩意儿击碎了呢。她请好朋友吃饭一向大方,每次必选大家喜欢的最贵的店去吃,等我偶尔请吃一顿,她就非选鸡毛小店不可,固执到一根筋。一说小吃更有意思,一说我还得供孩子读书,得替我节省。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只有无语,内心翻滚着热辣辣的感动!

    某回聊天,我随口说儿子研一拿不到奖学金的话,得给他准备两三万元学费备用,可刚刚交了房款……不等我说完,老黄急慌慌打断我道:“需要多少?我给你,我有!”那口气,仿佛一时半刻我就得拿钱救急似的。我被她认真又心急的样子逗笑了,说:“我才不怕没钱,反正有你呢!”她忙点头道:“需要你就随时跟我说。”

    当晚我在自己的豆瓣日记里记下了这件事,告诉自己:这样的人,值得一辈子相托付相依靠!世态炎凉,冷暖自知,这样的朋友,遇到一个,此生足矣!

    默想,老黄和我几乎差了一个时代,她出生在大跃进年代,文化大革命末期我才降临人世,我俩本应有明显的代沟,可是,我很少感觉得到。她这个人思想前卫,思维敏捷,视野开阔,宽容大度,和陌生人都能瞬间打成一片。老黄的性格有点像大男人:胆大而心细,敢作敢当,做事谨慎但不拘泥,眼光独到且不斤斤计较。可我这个人呢,天生德才不足,个性特立,居然得此良友,何其幸哉?

    幸甚至哉,文已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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