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无双玉公子
——人间不是四月天
第一章
京城,正值四月,正是满园春色,草长莺飞的时节。熏得人迷离欲醉的暖风,竟像那湖上凝结的雾霭,有些浓得化不开似的。
街角,却有一清幽雅致的去处。朱红色的大门上,镶着别致的蝴蝶图案的铜环,十分独特。而廊檐上挂的灯笼,亦是同样的蝴蝶图案。大多路过的百姓,只是瞧着稀奇,只有少数好事的知道,蝴蝶,代表招蜂引蝶——这里唤作“弄蝶居”,原是高官富贵们,背着妻妾寻欢作乐的场所。
这日午后,西厢房的庭院里,小丫鬟若华正趴在梳妆台上睡得香甜。原也怪不得她,人都言,春困秋乏夏打盹,更别说是刚刚用过午膳的小姑娘了。
阁楼上,弄蝶居的主人尚小蝶从午睡中醒转,用铜盆里的清水洗了脸,叫道:“若华,来,帮我把水倒了!”半天没有动静。她狐疑的从楼梯顶部的空隙望了望,结果看到若华那张销魂的睡脸,外加流了一梳妆台的香涎。她摇头叹气,自己端了铜盆慢慢的走下楼梯,经过若华身边时,还故意放轻了脚步,不愿意惊动她。
提起尚小蝶,虽说做的是那种生意,可没有人不竖大拇指的。她可是京城里有名的慈善人儿。遇乞丐舍钱,初一十五舍粥这些自不必说了。若遇到穷苦人家养不起,哭着将女儿送她这来,她是绝对善待那些姑娘的,只要姑娘自己不松口,便只是一日日地做杂役丫鬟,绝不会被逼着接客去。
偶有嫖客见了那些小丫鬟里有些个绝色的,便对小蝶以利相诱,价码开的也真不低,然而每次都被她不卑不亢的蒙混过去。时间久了,这与众不同的弄蝶居,不爱赚钱的老板娘,反倒在京城打响了名头,令许多知名的权贵趋之若鹜。毕竟,所谓权贵什么都不缺,自然都想与众不同些,就算那事儿,大概也想要附庸风雅吧!
就像现在,看着老板那亲自端盆倒水的狼狈相,也可以得见她平时是怎么宠溺下人的了。小心翼翼的不踩到石榴红的罗裙,尚小蝶走到院子里,却呆呆地看着满园的春色出了神。微风吹皱了一池春水,池边竹影婆娑,有一棵杏树正随风摇曳,杏花的花瓣落在了池里,任鱼儿嬉啄。都说花能解语,看这花儿开的姹紫嫣红,原是不懂得人心中的愁绪啊。不知怎的,这个念头撞入了她的心里。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转身,将手里的一盆清水泼洒出去。下一刻,她的眼睛却被什么吸引着,眼神发直,眼睛睁大,随即发出一声骇人的惊呼,伴随着铜盆落地的声音,人也无力的晕倒在地。
“小姐!”这下子,沉睡的若华总算惊醒过来。她匆匆跑到院子里,想扶起小蝶,却在下一刻,也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呼……
第二章
“大人,就是这里了!”牵马的小厮拱了拱手,扶着一位身穿官服,面容冷峻的少年下了马。只见那少年抬头望着木刻的匾额,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弄蝶居?风月场罢了,竟也想附庸风雅?真是世风日下!”说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往里面走去。然而,刚刚走进门来,他就感觉到一丝不对,明明春暖花开,怎的他竟有些周身恶寒?难道说……
他一手撑着额角,一面走进了西厢院。触目所及,皆是六扇门的兄弟,一个个忙着搜检现场,或将看热闹的百姓阻挡在外。院子阴凉处,若华正给小蝶轻轻拍背,她受的惊吓实在太大了。虽然从昏迷中慢慢的醒转过来,但还是抱着若华周身颤抖,并且不住的啜泣。而屋门旁边靠近窗子的地方,一个盖着白布的人形静静的躺着,这也就是惨呼的来源,主仆俩同时看到这一具尸体,趴在窗下的花池里,脑浆崩裂,恐怖到无以复加!
不过……等等!那尸体前忙碌的身影,那不是……少年憋住一口气,悄悄朝着尸体走过去。沈玉正低头仔细观察着尸体后脑上的伤口,并伸出两指量了量。沉吟一番后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之后正打算看看尸身上有什么其他伤痕,却猛地被人揪住耳朵,痛!
他赶忙回过头,却对上冷峻少年那几乎结冰的眼睛,急急忙忙起身行礼。 “大……大人!”他嬉皮笑脸的凑过来,却被少年推开,只好后退一步。“我,我刚刚验过尸体了,我认为……”
少年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你们这帮没用的!是谁放了这厮进来的?谁这捕快若是做腻了,就给我直说!”院里顿时气氛结了冰。所有人同时停下手里的事,尴尬的望着这两位爷。
其中一位看起来比较老成的捕快,慢慢挪到少年跟前,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薛大人,您家这位二少爷,他不一直是帮着官府办案的么?而且确实破了不少的京城奇案,说起来,京城无双玉公子,名头也是响当当的呢!我们没拦着,这不是因为……”
“住口,啰嗦什么!”少年咬牙。“我今日就下道禁令,凡是我接手的案子,全都不许他染指!”
“唉?可是……”那捕快还想说什么,却被沈玉抬手制止。只见他还是那个嬉皮笑脸没正形的样子,伸手将青玉色的束带甩到脑后,同时打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倒像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似的。
“好好好,大哥不让我染指,我走便是了!”一面说,一面慢慢地往门口走去。“毕竟啊,六扇门的新上任的总捕,少年得志,若是反倒被我这白丁把案子破了去,那可是丢人,丢人呦!”
“你给我站住!”少年蹭蹭几步走到他面前。“你刚才说什么?难道没有你,我就破不了案了不成?”
“岂敢,岂敢!”沈玉半真半假的鞠了一躬。“不过嘛……我听说皇上,可只给了大哥七日的时间破案,毕竟天子脚下,朝臣遇害,哎呀呀,非同小可啊!这万一案子破不了……”他不再说话,好整以暇的看着少年的脸色,一时青,一时白。
最终他吐出一口气,恨恨道:“好,好,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传说中的京师第一神探有何高招,不过莫怪我没提醒你,若破不了案,我好不了,你也吃罪不起!”
“是是,多谢大人!”沈玉忍住笑,躬身行了一礼,又跑到尸体旁边全神贯注的检验起来。而始终面无表情的薛总捕,却突然瞬间了悟。不对啊!我不是要赶他走的吗?不好,又着了这臭小子的激将法了!
他转身怒视着他,有心反悔。然而言既已出,又当如何收回?他也只得将心中怒火压了又压,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朝小蝶和若华的方向走去……
第三章
薛总捕在小蝶面前站定,望着她那如花似玉的脸庞,被泪水浸的斑斑驳驳,不由也有些于心不忍。他弯下腰去,语音尽量轻柔的说道:“尚老板,你好些了吗?我是负责侦办此案的六扇门总捕,薛寂。你若是好些了,我能询问几个问题么?”
小蝶赶忙伸手抓住若华的手,想要以此作支撑,挣扎着站起来,薛寂却伸手示意两人不必起身,同时一挥斗篷坐在了两人身边,一旁的文书官紧走过来,打开文册准备记录。
小蝶对着薛寂感激地点点头:“大人尽管发问,民女必定知无不言。”
“好,我且问你。你们主仆二人是怎么发现尸体的?请尽量详实道来,事无巨细,好吗?”
“好的,大人。”小蝶抬起衣袖,楚楚可怜地拭了拭泪,开始讲述刚刚地狱般的一幕……
“哦,这么说……”薛寂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你午睡起来,下楼倒洗脸水,一回身却看到一具尸体躺在门边窗下的花池里,脑浆崩裂,血水流了一地,是以惊吓昏厥过去了……”
“正是,大人……”小蝶说着,又回想起那尸体骇人的样子,不由低头一阵干呕,若华忙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只是……”薛寂停了一停,待小蝶呼吸顺畅些,才再度开了口。“从尸首看来,死者年方四十有余,血气方刚,且又身材壮硕,突然遇袭,如何能够全然不反抗?你们两人,难道没听到任何动静?尖叫声,打斗声,当真全然没有么?”
“这……”小蝶凝眉细想了半晌,无奈到:“回大人,确实没有,我一觉就睡到了晌午……对了,若华,你听到了什么没有?”
“啊?我……”若华一听又要问她,不由有些慌乱,好在小蝶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背,帮她定住了神。她歪着头思考了半天,却又摇了摇头:“没有呢,大人。我……我吃过饭,太困乏了,竟趴在桌上睡了过去,真的,真的什么也没有听到。”
“哎呦呦,我的天!这主仆两人,睡的还真是心宽呢!院里发生了命案竟都懵懂不知!”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感慨,正沉吟不已的薛寂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歪过去。“啧啧啧,这可真是应了那句,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了!”
第四章
“沈……玉!”薛寂几乎从牙缝里迸出这造孽的名字,外加一双怒火熊熊的眼神。“你不好好验你的尸首,跑到我这里捣什么乱!”
“没有啊!我也只是好奇嘛!”沈玉双手一摊,嘴巴一抿,一副受尽欺凌的小媳妇样,倒把个薛寂气的直翻白眼。
“说起来,主子午休睡的沉,也便罢了,小丫鬟竟也睡的昏天黑地,简直闻所未闻,想必这尚老板,平日是十分宽待下人的了!”
“小姐真真是待我极好的!”若华嘴快,急急的说出,之后却又有些踌躇。“可是,我一向睡得很轻的呀!就怕小姐突然有什么吩咐,这次睡的这样死,倒也是头一遭呢……”
“原来如此。知道了,想是那春风确实醉人吧!”沈玉微微一笑,突然从背后拿出小蝶掉落的那只铜盆,道:“小丫头,先去给你主子打点水,梳洗梳洗吧!”
“哦,是呢!”若华一拍脑袋,自己刚刚也吓坏了,都忘了小姐哭得满面泪痕呢。“多谢公子,我这便去!”说着,便像只小小的猫儿一般,蹦蹦跳跳的跑走了。
而另一边被晾了半天的薛寂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却发现……堂堂的京师第一神探玉公子,此刻正死死的,盯着小蝶的胸口不错眼珠!而小蝶,也只得有意无意的拉起披肩盖住凝脂白玉般的前胸和锁骨,披肩碰到了颈项处佩戴的一只小小的银锁,下面缀着的几个铃铛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
“沈……玉!” 薛寂再次动怒,起身挡在两人中间,以雷霆之力吼道:“你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搜检证物!”
“好好,这便去!”沈玉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不以为意的样子,转身向后院走去。一只手却悄悄儿的,将什么东西迅速塞到自己衣襟里。
薛寂却没看到这一幕,只是回头尴尬地朝尚小蝶抱了抱拳:“还请见谅!我这个二弟,他一向没正形的……”那尚小蝶却已渐渐缓过神来,袅袅婷婷地站起身来,笑道:“大人不必客气!小蝶虽一介女流,可也听过薛府二公子的名头。京城人人都在传唱两句话‘’京城无双玉公子,奸佞魍魉难遁形‘’可见百姓对他的崇敬呢!”
薛寂只能苦笑着叹了口气,他这个弟弟,破案是有些本事的,可惜就是……怎么说呢?太过于与众不同,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根本没有人跟得上他的思路!
薛寂正待再说什么,却听得不远处有个年轻的捕快上前拱手:“大人……”薛寂示意他跟随自己来到院角,方才问道:“如何?”“回大人……”那捕快似乎有些迟疑地说道:“我们已将整个院落彻底搜查,没有发现凶器,也暂时,未发现凶手的任何线索。”“什么?”薛寂挑眉,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看来这次办案,真的是块难啃的骨头啊……
第五章
“没有线索?怎么可能呢?”薛寂转身望着忙碌的一干兄弟,“是人就会留下线索,你们可照着我说的,仔细查过了?”
“回大人,真的都查过了!”那年轻捕快伶俐的左右看看,才继续说道:“大人说过,死者的伤口在后脑,极不规则,为钝器所伤。而前院后院当时都有姑娘正在待客,是以凶手最有可能,是翻墙逃逸,若要翻墙,拿着太重的凶器显然不现实,所以最有可能的,是凶手以石块将人砸死,然后将凶器随便丢到假山丛中,掩人耳目,而自己也可逃之夭夭。可是……”
捕快咽了口吐沫,才继续说道:“我和兄弟们几乎将院子掘地三尺,除了花池那里之外,没任何地方还有血迹或脑浆,也没发现围墙之上有任何鞋印或线索。如果按照……”
他小心窥探了一下上司的脸色,才继续说道:“按照二公子的说法,从尸体周围喷溅的血液形状和花池的凌乱程度来看,这里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可,若说凶器留在现场,我们却遍寻不着;若说凶器被带走了,我们在前院、后院及墙外的后巷都询问过了,所有的姑娘、嫖客和巷子里的小贩都坚称,没见到有人翻墙而出或丢出东西,这……凶手和凶器,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啊!”
“凭空消失?”薛寂以手扶额,面露难色,“竟还有这等事?对了,死者的身份,查清了么?”
“查清了,此人是这里的常客,所以让大家一认就认出了,是工部侍郎,林峰大人!”
“林峰!呵呵……”薛寂摇了摇头。此位大人在官场的风评可够十五个人听半个月了!欺男霸女、收贿受贿,也就仗着上头有人罢了,若要一一查他得罪过的人,那可不愁没事干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薛寂想了想,又叫住了他,“燕七!此事牵扯朝廷,先不宜外传,告诉兄弟们,千万保密!”
“总捕放心,燕七知道利害!”那捕快人小却显得十分老成,他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薛寂却没有动,他长久得站着梳理思路,却毫无头绪,不由叹了口气,他是真的不想二弟卷进来,可这限期七日破案……
若是自己也长了那么一颗聪明脑袋,便好了啊……
第六章
若华将铜盆置于一块干净的假山石上,从竹水车上拘了几捧清泉一饮而尽,之后回身坐在石凳上,望着满园的春色美景,却神情愁苦,不断叹息。
“呦,小妹妹,这是有什么烦心事么?学大人唉声叹气的。”若华吓了一跳,猛一回头,却看到一位翩翩少年,眉目如画,修长的身量穿着青玉色的长袍,束一色的腰带和纶巾。一手拿着折扇,文气中略带一丝邪魅,除了那玉公子沈玉,还会有谁!
“公子好!”若华福了一福,道:“我倒没什么可忧虑的,我是替我家小姐担心,朝廷命官被刺,我们这弄蝶居以后谁还敢来?怕是不能长久了。”
“哦,那也不一定嘛!”沈玉以折扇轻敲自己的下巴,“若是能及早破案,给大家一个交代,想保住弄蝶居,也不难!”
若华抬头,如星子般明亮的眼眸闪了闪,笑道:“我懂了,公子若有话要问我,尽管问,我和我家小姐一样,必定知无不言!”
沈玉将扇柄轻敲在手掌上:“姑娘聪明!”真是的,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力,比他家那位木头大哥可强太多了!沈玉一撩衣襟,也坐在一张石凳上。
“请问姑娘,那位死去的大人,你可认得?跟你家小姐可熟?”
“公子叫我若华就好,”若华抿嘴,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自然认得,那是林峰林大人,可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你该问他跟这里哪个人不熟!”
“原来如此,”沈玉笑道,“可他死去的地方,正是你家小姐的住处,弄蝶居那么多姑娘,好好地却跑到老板这里爬墙根,难不成,他对你家小姐……”
若华再次掩嘴而笑:“我家小姐风华绝代,依我看,不是连公子您都看的眼睛发直么?你应该问,这里的客人哪个对小姐没心思!”
“也……也是呢!哈哈!”沈玉摸一摸后脑,似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小姐的心思,我却有些看不懂了,”她转过头,眼睛紧紧盯着一丛丁香花上翩飞的几只蝴蝶,到底是个年方十四的小丫头,总有些小孩心性,“那些追逐小姐的人若依我看,也不光是些纨绔子弟,也有些痴情种,真心实意的,可小姐从来就不正眼看他们,都这个年纪了,好像对终身大事也并不上心似的。”
“哦,这么说,这林大人可能因为尚老板,与人产生仇怨啊……”沈玉嘀咕着,一面笑道:“小丫头,看来你喜欢蝴蝶啊!我去帮你抓来!”
“不不!”谁知若华即刻摇手,“千万不要,小姐不爱财,可是却特别宝贝这里的蝴蝶,上次我在这儿扑了一只,气得她打了我手两下呢……她可从来不对我动手的!”
“唔……”沈玉挑眉,“说起来,京城的早春四月,仍有些乍暖还寒,我怎觉得,这后院却温暖得很,不仅如此,花也比外面开得好,所以吸引了这么些个蝴蝶来呢!”
“哈!公子博学,难道竟没闻出来?”
“闻出……什么来?”
“硫磺味啊!也是,想必让花香给遮住了,”若华起身,将掩盖住两人视线的柳枝撩开,原来小院深处,竟有一池温泉,氤氲的冒着热气,难怪啊难怪!
“这温泉倒是方便的很!”若华仍絮絮地说着,”小姐是每天沐浴也用它;洗漱也用它,倒省的我烧热水了!”
说到这,她突然一拍脑袋,吐了吐丁香舌:“哎呀完了,光顾跟公子说话,忘了小姐还等着我的洗脸水呢!”
沈玉大笑:“快去吧!小心挨骂!”
若华利索地打好一盆水,转身要走,突然又回过头来,眼中显出一丝调皮,道:“对了公子,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能不能,也问你一个?”
“哦?”沈玉颇觉有趣,正色道:“若华请问!”
“刚刚那位大人姓薛,你却姓沈,这……”若华可爱的歪起小脑袋,“你们不是兄弟么?怎的姓氏会不同?”
“哈,你是随着你家小姐深居简出惯了,其实这在京城并不算什么秘密!”沈玉的笑容黯淡了几分:“准确的说,薛寂是我的义兄,镇远将军薛慎和薛夫人是我的义父义母,我的生父沈重是薛将军的副将……在战场上牺牲了,母亲不久也郁郁而终,所以薛家收留了我……”
“哦,抱歉公子,我委实不知……”若华有些惊慌,却被沈玉抬手制止。
“没关系的,”他故意不在意的笑笑,“都是过去的事了!”
“没想到,公子与我倒像,也是孤儿呢!咳咳……”若华突然低下头去咳嗽几声,引得沈玉担心的站起身来。
“没事吧……若华?”
“我没事,公子,”若华手拍胸口顺了顺气,道:“今日倒怪,怎的如此口渴?罢了,我先去厨房讨杯茶吃!”然后冲沈玉笑了笑,端起铜盆走远了。
沈玉凝眉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眼中有一丝狐疑。
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手拿出怀里的东西,一面走到那池温泉跟前仔细看了看,不由摇头叹道:“不对……不对啊!”
一切都不对,又似乎……一切都另有蹊跷。
沈玉将那东西收回怀里,默默寻思,不如……我也去厨房讨杯茶吃?
第七章
薛寂脚步沉重地迈入花厅,却看到沈玉早已坐在八仙桌旁,托着腮帮子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心里不禁又翻了八百个白眼。这小子,难道不知逾期未能破案,薛家上下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怎么这家伙就从来没有个愁模样呢?
“回来了?寂儿……”薛夫人忙起身,满脸的慈爱,“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快来!”
“多谢母亲!”薛寂坐在桌边,万年冰山脸上却写满“没胃口”三个字。
沈玉轻轻摇了摇头,看着木头大哥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为什么自己就是忍不住想欺负一下呢?
“怎么,寂儿,菜不合胃口么?还是身体不适?”薛夫人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不发烧呀!
“母亲,您不必担忧,大哥身体无碍,乃是害相思病了!”沈玉懒懒地说道,然而话刚说完,只见薛寂刚刚喝进去的一口汤噗的一声喷了出去,薛夫人则立时瞪大了眼睛,连旁边伺候的小丫鬟也惊讶地捂住了嘴。
“什么?原来寂儿你……”只见一向沉稳的薛老夫人突然站立起来,双手向天合十虔诚地说道,“哎呦,菩萨保佑,我们家这块枯木可算是要开花了!阿弥陀佛呀阿弥陀佛,我还以为寂儿这辈子要打光棍了呢……”
“母亲,不是……沈玉他胡说的,您别……”薛寂一向有个毛病,越着急话就越说不利落,他转身对着沈玉怒目而视,“沈玉你!你怎么还在这笑,快跟母亲解释清楚啊!”
“哎?怎么?我说错了么?”沈玉抬起人畜无害的英俊俏脸,那小眼神是要多无辜有多无辜,“今天看你那么照顾那位尚老板,又是轻声安慰,又是嘱咐下人好生看护,跟问询旁人的样子完全不同啊!我还真以为,我那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哥破戒了呢!”
“你!”薛寂眼见母亲对着菩萨又是一通叨念,脸上瞬间爬满了黑线。突然,一丝灵光闯入他的脑海。着啊!沈玉,真以为世上就你聪明,我就不会反击了么?只见刚刚还手足无措的薛寂突然平静下来,恢复了那招牌式的万年冰山脸,“好了,我懂了。”
饶是沈玉,也有些一时摸不着头脑:“你懂了?懂什么了?”
“娘,弟弟他啊,是拿我做挡箭牌了!”薛寂不疾不徐的喝了口汤,道,“只怕倾心于尚老板的人,不是我,而是沈玉。”
“什么?我……”沈玉用食指不敢置信的点着自己的鼻尖,“我喜欢尚老板?”
“对呀!你不是一直色眯眯地盯着人家看吗?”薛寂说着,一面往碗里不停的加菜,奇怪了,胃口好像突然变好了呢!
“玉儿!”薛夫人抓起筷子轻敲沈玉的头,“平时不正经就罢了,你……你怎么能抢你大哥的女人呢?”
“什……什么?”这回轮到沈玉张口结舌了,原本想欺负一下木头大哥,怎么反倒弄得好像自己跟嫂子有染似的,这这这,老天,这都是哪跟哪呀!
“好了好了,老爷出征在外,看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就不能让我省点心!”薛夫人用筷子敲了敲碗沿,“都不许胡闹了,吃饭!”
“是是,吃饭,”薛寂一向严肃紧绷的脸上,竟微微有一丝笑意,一面又给自己夹了个鸡腿,这饭吃的,才叫痛快!
而他没看到的是,薛夫人和沈玉相视而笑,在桌子底下偷偷给对方伸了伸大拇指。其实两人不过是担心薛寂办案压力大,不思饮食,合演了一场戏罢了!
不过这可也怪不得旁人了!沈玉憋住笑,心想,谁让我这大哥,回回都要中自己的计谋呢?简直哪次不使计反倒像对不起他了似的,唉……
第八章
月光下,清冷的庭院像结了一层霜,丝毫没有白日里春风拂面,花团锦簇的热闹,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凄苦孤寂。
她,弱风拂柳般走进院子,环顾四周,惨笑如泣。连月光照射她时都如此清冷,莫非连明月也能体会到她孤苦无依的心情?
军机处的肖远肖大人却早已迎了出来,不顾还有下人在场,伸手便要搂她肩膀。
“小姐,小姐你可让我好等啊!”肖远说着一手便去掀她那宽大的兜帽,却被她轻轻把手打了下去。
“大人莫急嘛!”她的声音透着魅惑的调笑,柔软朱唇贴近肖远的耳畔,“先让奴才们下去吧!不然……小女子会不好意思的。”
那春风般的气息,竟吹的肖远半边身子有些酥麻,浑身燥热,恨不得立时三刻便将这可人儿吞进肚里去!
“哦哦,对对!”肖大人拿出官威,咳嗽了一声道:“你们听见小姐说的话没有?还不快下去?快点呀!真没点眼色!”一干人等匆匆忙忙鱼贯而出,转眼只剩下两人四目相对。
本来就静谧的小院,这一下竟显得更加凄清。
“小姐,小姐请进来坐。”肖远那肥胖的脸上,挂满了猥琐,令人见之欲呕,“我特意请天香楼的厨子做了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有陈年的佳酿,咱们……嘿嘿,边吃边说。”
她跟随着肖远进了花厅,转身摘下兜帽,纤细的手指轻解丝带,除下斗篷搭在木架上,尔后回身盈盈一笑。
想必她是刻意打扮过,妆容精致,云鬓高挽,月牙白的罗裙正好合身,勾勒出婀娜有致的美好身段,倒把个肖大人一时看呆了。
“大人?愣着做什么?来呀!”她巧笑倩兮的招招手,同时倒了一杯酒,抬手送入肖远的口中。
“小姐,你可知,我对你倾心已久了啊……”肖远去抓她的手,却被她调皮的闪身躲过,自己却跌坐在椅子里,她也顺势坐在他大腿上。
“你们男人呐,永远只会说好话!”她眼中闪过一丝哀痛,“怕是今夜得到我,转眼就将我忘了!又会有别的红颜知己呢!”
“哪能呢!我的小宝贝……”肖远一面说,一面急不可耐的抚摸她的身体,“我这辈子,都会好好……”
下一刻,肖远猛然停了口,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子,又酸又麻,一双游离在她身上的手,竟不能动了!
他抬起头,惊讶的望着她,慢慢的,优雅地站起来,面上的表情如同寒冬。
他肩膀的穴位上,插着一只银针,在烛光下,闪着寒光。
“不……小美人,这是干什么呀?”肖远没来由的,感觉自己像一尾垂死挣扎的鱼,呼吸渐渐有些杂乱,“听话,别开这种玩笑啊!我……我发誓,我明日就收你做了我的九姨太,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闭嘴,你这狗官!”她突然面露愤恨,上前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倒叫他一时懵在原地。
“肖大人……”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将一张俏脸伸到肖远面前,笑颜如花,“我且问你……你可还认得这张脸?”
“认得认得,自然认得……”肖远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却被她又扇了一掌。
“你根本……就没有认出来!”她咬着牙说道,之后突然抓起桌上的一方丝帕,用力擦去脸上的胭脂和水粉!
她擦得如此疯狂,直到脸上的妆容和涕泪乱七八糟混成一堆,直到精心梳理的云鬓渐渐杂乱。
肖远呆呆的看着她发狂,与平时完全判若两人,一时连喊人都忘了。
“现在呢?”她慢慢回过头,那样子不像个美好的女子,倒像个吃人的山精鬼怪,令人遍体生寒,肝胆俱裂!
“这,这是……”肖远怔怔的看着她脸上显露出的一些黑色印记,好眼熟,可是,想不起来啊!是什么呢?突然,他瞳孔放大,身躯因着极度的恐惧不断地颤抖!
“是你!原来是你!那么说……林峰也是你……”肖远吓得失了禁,“可是,不能啊!你已经死了!不是么?你已经死了啊!”
她冷冷地看着他,像猫审视老鼠,不讲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我……我懂了……”肖远几乎哭出声来,“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是鬼啊……来人呐!救命啊!来……”他终于想起要求救,然而刚刚喊出来的话生生憋在喉咙里,她突然一把扼住他的咽喉,渐渐用力,收紧,指甲几乎都插进肉里!
“哈哈,肖大人,你算说对了!”她又哭又笑的耳语道,“我就是鬼……我是从地狱里逃出来,向你们索命的冤魂野鬼!”
她手指纤细,却因着仇恨似乎有着无穷大的力量!肖远渐渐翻开白眼,伸出舌头,感觉意识正远离自己而去……
突然,几声有节奏地敲门声传来,咚……咚……咚……一下下仿佛敲在她的心上。
她猛地回头,紧紧盯着西墙角门的方向……
第九章
薛寂一面走入肖府,一面用力地按揉太阳穴,唉!头疼,头疼啊……
那边厢林峰大人的案子还没结束……不,应该说是尚且毫无头绪,这肖远大人竟然紧跟着又出事了!难道这真是,天要亡我薛寂不成?
待得走入内院,薛寂叹口气,回过头来,对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沈玉,做了个“您先请”的手势。
沈玉忍住笑,对着他揖了一揖,迈步走入花厅。
肖府下人一早发现肖远身亡时,尸体是以自缢的形式吊在房梁上的。而现在,尸体已经被抬下来平放在地上,房梁上,仅余一条打着死结的腰带随风晃荡——是肖大人的腰带。旁边,有一只木凳歪倒在地上,想必是上吊时,踩在上面借力用的。
沈玉掀开盖尸的白布,露出肖大人那张扭曲的面孔:双目圆睁,眼含血丝,舌头伸出,身体其他部位并无伤痕,看来的确是窒息而亡了。
沈玉抬起尸体的右臂,观察了一下尸斑的状况,说道:“全身尸僵开始出现,尸斑压之可褪色,死亡大约三个时辰了,看来,死亡时间大抵在昨夜子时……”
书记官连忙记录。
沈玉说罢,又拨开了尸体的衣领,细看颈项上的勒痕,却不由得一愣。
他突然站起,一面将木凳摆在房梁上的腰带下方,一面自己站了上去,抬头用力去够那腰带,随即摇了摇头。
他跳下来,目光对上薛寂那略带希冀的眼神,知道他在盼望什么,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希望以自杀来结案?可惜啊,世上之事,往往不得如愿。
“尸体颈上的勒痕,从颏下至耳后,符合自缢而死……”沈玉缓缓说道,“但颏下和颈后,却有着不合理的擦伤,类似挣扎的痕迹!”
接着,他又站上木凳,说道:“那肖大人的身量,与我差不多,可我刚刚费尽力气,头也才将将够到腰带,更别说要将它套在颈项上了,所以……”他跳下来,正色道,“虽然现场布置得很像死者自缢而亡,但我认为,这是一起凶案,肖大人是被人谋杀!最有可能是先被勒死,然后吊在房梁上!”
薛寂最后一点希望亦化为乌有。
他无奈地点了点头,吩咐燕七道:“封锁现场……我要一一询问有关之人!”
第十章
“你是说,昨夜你家主子那里,只有他和那位小姐,没有一个仆人伺候?”薛寂咋舌,“堂堂朝廷命官,怎么可能呢?”
“回大人,这个小的可不敢撒谎啊!”肖府管家李牧急急道,“而且,这是老爷自己要求的呢!”
“哦?为何呢?”
“咳,还不是因为那女子!”李牧想了想,继续说道,“其实,我跟了老爷这么些年了,老爷那些……相熟的女子,我也都见过。可这位小姐,看身量却眼生的很,声音似乎也没听到过,但老爷倒好像与她熟识似的,只看了一眼她送来的丝帕,就急不可耐的吩咐把人请进花厅,还雇了最好的厨子……”
“身量?声音?”薛寂挑眉,“怎么?你没看到那女子的脸么?”
“这个小的真没看到。”管家皱眉,“她戴着很大的兜帽,把大半张脸都遮住了……”
“那丝帕呢?”薛寂急问,“丝帕在哪?”
“丝帕,好像老爷拿走了……要不,我给您找找?”
“恐怕不用了。”沈玉“啪”地合上折扇,指了指床边的火盆,火盆里燃过的灰烬中,隐隐露出丝帕漆黑的一角。
薛寂无奈地摇头,又是什么线索也没有,最近他是不是得罪哪路神仙了?
“那位小姐……”沈玉沉吟着开了口,“她是何时出府的,总该有人看到吧?”
“是是……”总管急忙答道,“这个门外值更的小厮倒是看到了,大概是亥时吧!”
“往哪个方向走了?”
“大约是……西面吧?他也只是瞟了一眼罢了……”
“那么说,她应当没有作案时间啊?”薛寂暗自嘀咕,“肖大人子时遇害,那么她走的时候,人应该还活着啊……”
“知道了!”沈玉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对了,我还想问问你……”
他的眼睛望向火盆的方向:“如今已然是早春四月了,你家大人还在用火盆么?难道是体虚畏寒?”
“哦,没有那么严重的。”管家答道,“老爷因为过去在南方做官,最近才调到京城,不太习惯北方的气候,总觉得太冷,所以时时想要生火罢了……”
“南方?”沈玉微微一笑,“具体哪里,你可知道?”
“好像是琼州(今海南)附近……”
“琼州,难怪……”沈玉打开折扇,懒洋洋地扇了几下,道,“那可真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呢……”
问询完毕,管家退了出去。
沈玉兀自思索着:“听说林大人,好像也曾在琼州当差啊……这案子,真的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仿佛觉得,真相正悄悄地躲藏在黑暗里,像几尾害羞的萤火虫,当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它们,它们却灵活地从他的指缝间逃脱了。
我还需要,一只关键的布袋子啊……
他嘴角轻挑,待我轻轻一扑,真相便要大白了……
而一直沉默的薛寂却在想,我的死期,好像越来越近了啊……
第十一章
稍事休息,第二位接受问询的证人走上前来,他是白小,肖大人的贴身近侍,也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白小,是吧?”薛寂问道,“今早是你最先发现了尸体,对吗?”
“对的,大人!”那白小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地说道,“肖大人每日卯时上朝,所以我一般提前半个时辰前来伺候大人起床梳洗,可今日我照常前来,久扣门扉,却毫无动静……”
“当时我也没多想,只道是昨夜老爷他……可能太劳累了,想着过会再来敲门。”那白小的脸上渐渐显露出一丝惊恐,“谁知上朝的时辰都快误了,大人也没起床,这回我觉得不对了,误了上朝是大罪,老爷他从不曾这样的!于是我叫来家丁,撞开了门,结果,就看见……”
他嘴唇哆嗦了几下:“老爷他……他竟然上吊自尽了!”
“等等!”沈玉猛地盯住他,“你刚才说,门是被撞开的,也就是说,一开始,门是拴住的么?”
“是的,我久扣不开,试着拉了拉,是拴住的。”
沈玉站起来,走到窗子跟前,拉了拉,也是拴住的。
“门窗都是拴住的么?这……”薛寂眉头紧锁,“这难道是个密室?凶手凭空消失了么?”
“撞开门后,你们是立刻离开了么?”沈玉一面从地上捡起折成两半的门栓和门别,摸着侧面的木茬,又去摸那木门,一面问道,“可有人留守?”
“啊?哦!”那小厮倒也聪明,急忙道,“当时我立刻跑去报官,但那家丁留下了,他把老爷放下来,看还有没有救……所以如果您是想问,是否有人藏在屋子里,等我们撞开门再悄悄离去,那应该是不会的!”
“哦,好吧……”沈玉若有所思,“你先下去吧!”
“可恶!”薛寂再也难以忍耐,一掌拍在桌角上,“这都是些什么鬼案子,怎的会越查越诡异?”
“案子嘛!再诡异也只是表象……”沈玉似乎在地上搜寻着什么,“只要找到真相,就会发现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薛寂已然顾不上搭理他,连续两名京官出事,实在非同小可!
他大声唤道:“燕七!”
燕七疾步前来:“大人!”
薛寂点点头,吩咐道:“这肖府的下人,证词漏洞百出,我怀疑这里面有内贼,谋害主人,你多派遣些兄弟,盯紧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报我!”
“是,大人!”
“另外还有……”薛寂想了想,道,“排查那些与肖大人相熟的歌姬舞女、京城名妓,有昨晚不能证明自己行踪的,全部带来问话!”
燕七诺了一声,迅速离去。
沈玉却从木屑堆里拣出一段细细的麻绳,仔细地观察着,那麻绳的中间,系着一个死扣,似乎……绳子是从那里断开的。
接着,他又走到木凳那里,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仔细地查看……咦?又是这个?
他从怀里拿出自弄蝶居查案那日起便揣在衣襟里的那件东西,细细做了比较。
他的手心里,有两棵一模一样的宫廷草,这是附近的河道里,一种很常见的水草。
一种水草,连续出现在两个凶案现场,两个死者曾在同一地方做官,消失的凶器,蒸发的凶手,密室,案发的时间,模糊的杀人动机,查不到的嫌疑人……
沈玉握紧手掌,若说没有线索,这些断裂的信息却又像一张破碎的地图,他现在需要沉下心,依着大致的方向,把图一点点地拼凑好,他觉得他似乎要找到那只布袋了……
不过现在,他需要某个人帮个小忙了。
第十二章
皇帝下了早朝,有些心烦意乱地挥挥手,近侍和宫女们急忙行礼退下。
“徐爱卿,你留下。”皇帝叫住了太傅徐良,“你的学生沈玉,还有六扇门总捕薛寂求见,随朕一起去吧!”
“是……”刚要悄然溜走的徐太傅,看着皇帝那一脸的官司,只得战战兢兢的紧随着来到御花园。
薛寂和沈玉早已候在那里多时,见皇帝缓步走来,急忙躬身行礼。
“拜见陛下……”沈玉一扭头看到徐良,赶忙又行礼,“师傅……”
徐良却不回话,只用眼睛示意了一下皇帝的方向,意思是龙颜不悦,叫爱徒说话小心些,却见沈玉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我说薛爱卿啊!”皇帝清了清嗓子,不怒自威,“你这案子,查得究竟如何了?限你七日破案,这已经过去四日了,不仅案子没破了,反倒还案上加案了,是何道理呀?”
“回陛下……”薛寂在心里略微斟酌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此案,案情确实错综复杂,需要加派人手,一一排查……还请陛下再多宽限些时日,属下必当鞠躬尽瘁!”
“哦,这个嘛……”皇帝未置可否,反倒看了徐太傅一眼。
徐太傅突然明白过来了,怪不得皇帝叫他跟来,敢情叫自己给爱徒和他大哥求情来了。
可也是,天子脚下,竟然有官员被害,刚刚上朝大臣们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纷纷求皇帝尽快破案,是以皇上当众立下七日破案的军令状,想必也是情势所逼。
然而薛慎将军多年戍边,军功卓越,若逾期未能破案,总不见得真的杀了功臣之后吧?
可惜君无戏言,又不能自己打了嘴巴,这才是皇帝两难的地方啊!
想到这,徐太傅有了底,躬身道:“陛下,此案确实诡异,不同寻常,薛总捕和沈玉也是尽力了,不如就宽限些时日,到时候如还不能破案,再做定夺也不迟啊!”
“嗯……”皇帝满意的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点头沉吟着,没有立刻答应。
“沈玉……”徐太傅明白皇帝的意思,冲爱徒挤挤眼睛。
皇帝总要有些龙威嘛!一求两求不能立刻答应,再加一把火,事情便成了!
“陛下!”沈玉躬身抱拳道,“还请开恩!”
“也罢!”皇帝终于松了口,“那么沈玉……你就说说看,要朕宽限多少时日?”
沈玉伸出手,比划了两根手指。
“两月?嗯……”
皇帝待要答应,却听沈玉朗声说道:“大可不必,只需宽限两日,再加上之前的三日,五日内,此案必破!”
此话一出,别说徐良和薛寂了,就是皇帝也顿时大惊失色,“你……你确定么?”
“沈玉绝无虚言!不过……请陛下答应我一个请求,让我查阅御书房里的所有资料,包括机密文书在内!”
“倒是可以……可是这……”
“那就多谢陛下了!”沈玉舒一口气,志得意满的拉了神情呆滞的薛寂迅速离去,惹得皇帝怔忡半晌,转身问道,“徐爱卿,这沈玉,不是让朕给逼疯了吧?”
徐良叹息着摇头,他这徒弟,一向恃才放旷,但愿这次,不要自掘坟墓才好啊……
第十三章
小蝶泡在后院那池温泉里,泉水温润,热气氤氲,令她想起……那些过去的时日。
不,她不要想,现在不能!
用力地摇摇头,她突然端起池边的一壶酒,也不用杯子,用这样一下子倒进嘴里,不停地吞咽,直到呛得大声地咳嗽起来,但随即又大口地灌进去……
“小姐!小姐!”若华拿着布巾走过来,却看到这情景,吓得慌忙夺过小蝶手里的酒,“您慢些喝呀!”
“我……我没事……”小蝶满面泪痕,口齿不清,无力地靠在若华身上,“我只是心里……苦啊……”
“小姐,您有什么事,跟若华说说吧!”若华看她如此,也着实替主子难受,不停地轻拍她的后背。
“我……我对不起你啊!”小蝶却似乎有些醉了,开始胡言乱语些若华听不懂的话,“我没用……我竟未能救下你啊!我的……流华……”
“流华?”若华蹙眉,“小姐,流华是谁啊?”
“啊?哦……没谁……”小蝶被清冷的夜风一激,打个冷颤,似乎清醒了一些,“我,我喝醉胡言乱语罢了……”
“哦……”若华也未疑有他,正要扶小蝶出来,却见小丫鬟玉清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一见到小蝶就大哭起来!
“尚老板!不……不好了!月牙小姐……她……”她急的只是哭,话都说不清了。
“玉清,慢慢说,怎么了?”小蝶一面披了布巾走出来,一面问道。
“官府……官府要把月牙小姐给抓走了!”
“什么?”小蝶大惊,随即迅速地穿起衣服,“走,去看看!”
“大人……为何非要抓小女子不可?小女子这个样子,走路都嫌无力,如何能杀人呢?”月牙身形瘦弱,容貌姣好,穿一身剪裁合体的月白色绸缎罗裙,更显得娇弱可人,只是此刻,正抬起衣袖哭得梨花带雨,叫人生怜。
“唉……月牙小姐,我,我刚刚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薛寂有些结巴,他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孩在他面前哭,立时就手足无措的,“我不是抓你,只因你与那肖大人相熟,他遇害当晚,肖府家丁又见到有女子与其私会,才请你前去问话,配合我们办案罢了……”
那月牙却不答话,只是哭,倒弄的薛寂一时左右为难了。
“薛大人……请不要为难月牙。”混乱间,却见小蝶疾步而来,“我能保证月牙她不是凶手……我有证据!”
“你有证据?”薛寂惊讶地站起身来,“什么证据?”
“薛大人,”小蝶略点了点头,“请随我来……”
“尚老板!”薛寂跟着小蝶来到她的住处,一面心急地问道,“究竟有什么证据?”
“薛大人,别急嘛!”小蝶一面从妆台里拿出一只木盒,一面娇笑道,“您看看我这里,有谁像您那么整日行色匆匆的?”
薛寂却只是一把掀开盒盖,结果看到了……一盒子贵重的首饰!
“尚老板!”薛寂有些愠怒,“你这是何意?”
“唉!薛大人,我的意思你应该懂啊!”尚小蝶往前走了一步,却故意脚下一绊,柔若无骨的歪在薛寂怀里。
“我一个女人,在这世道活得难啊……”话未说完,薛寂却抓住她肩膀,将她推离自己怀中,小蝶只好站直身子,尴尬地理理云鬓,“月牙可是我们这最红的姑娘,您把她带走了,我们得少做多少生意啊!”
“薛大人,”小蝶伸手去拿那木盒,薛寂这才发现,她来得匆忙,似乎衣服并没怎么穿好,只是匆匆套上罢了,“还请您,多多通融,体恤我们小老百姓……”
说着一伸手,将盒子递到薛大人面前,一侧的衣领却不经意滑落,露出雪白的香肩玉臂,一张俏脸更是笑容妩媚。
薛寂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小蝶迎着他走上前去,却见薛寂身子一偏,绕过了她,朝房门走去。
“简直是耽误时间……尚老板,薛某还有公务,告辞!”
小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呆立了良久,眼中闪过一丝凄哀……
第十四章
老曲拉着车,轻车熟路的从弄蝶居的后门走了进去,一路跟丫鬟婆子们打着招呼。
待得走入厨房,将送来的鱼虾、菜蔬等吃食搁下,老曲松了一口气,将草帽帽檐压得更低些,遮住他烧伤的脸孔,然后推起空车,往后门走去。
路过花园之时,却隐约听得尚小蝶在唱曲:“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那曲子本就哀婉,被小蝶一唱,更是愁肠百结,引得一旁弹奏琵琶的若华,都有些泪湿衣襟。
老曲听了半晌,面露悲戚,似有着诉不尽的愁绪,但终究,还是压低帽檐快步走了出去,他没有看到,小蝶的眼睛,正偷偷的紧随着他,眼角含泪……
出了弄蝶居的后门,老曲不禁用布满烧伤的双手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间滚滚流出。良久,他才用衣袖擦了擦脸,左右看了看,推起木车迅速离去。
他没有注意到,沈玉从藏身的街角一闪而出,悄悄儿地跟了上去……
薛寂再度吸气,他感觉自己的头已经涨到两个大了。
他最怕有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可如今一下子来了三个,简直令他招架无能!
“大人,大人明鉴呐!”那肖府管家李牧叩头如捣蒜,“小的……小的承认是曾经造了假账目,贪拿了府里不少银钱,可……可小的对天发誓,绝不敢有谋害主子的心思啊……”
“是啊!大人!”白小立时接过了话头,“小的,小的确实也盗窃过府里的财物,可那是因为老娘生病,老爷他又时常克扣我们的工钱,万般无奈才……我可万万不敢杀人啊!”
而那个月牙,索性话都不说了,就跪在那不住地抽泣不已。
薛寂不由得咬紧牙关,恨恨的想,可恶!这个沈玉,自己说了五天破案,整日却连人影都见不到。
请他来帮忙……不会是个错误吧!
第十五章
老曲拉着车在颇不平坦的土路上兜兜转转,越走越荒僻,倒叫跟踪而来的沈玉吃了不少苦头。
沈玉头脑聪敏,身体却不甚强健,从小就时常生病,薛将军曾好心让他跟着薛寂习练功夫,也好强身健体,有事儿也可自保,结果功夫没练成,练三天倒伤了四回,最后薛寂说什么也不教了,怕不小心就把他这条小命练没了。
可如今沈玉真有些后悔当初半途而废,一条土路而已,差点走的他岔了气。
好在眼看将要跟丢的时候,老曲终于停了下来,他将推车放在一边,转身走进了一个山洞里。
沈玉稍微等了一会儿,顺便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然后轻巧地溜了进去。
进入洞口不远,却见地上有个一尺见方的入口,原来还有地下的空间,他左右看看,悄悄踏着一只小木梯下到底层。
“嘶……”然而往里刚走几步,他就不禁裹紧了衣襟,抱住双臂,“这里面怎的如此寒冷?”他不禁低头咳嗽了几声,再抬头,却愣在当场。
他的周围,堆满了鱼虾,菜蔬,水果等吃食,而那些吃食下面垫着的,如水晶般熠熠生辉的,却是……
“冰?”沈玉暗自嘀咕,“原来是个储存食物的冰窖,怨不得如此寒冷……”
“啊?难道说……”脑中灵光乍现,他突然觉得,那些找不到的真相,那些黑暗中的萤火虫,突然来到他面前,轻轻飞舞着……
“啊……是了!”沈玉猛的抓紧了手中的折扇,“我懂了……一切都串起来了!”
真相,原来是如此显而易见!
他欣喜若狂得猛一回头,却吓得差点瘫坐在地上!
老曲就站在身后离他两步远的地方,默默地盯住他,他的草帽已经摘掉了,一张脸上布满了可怕的烧伤,即便不做任何表情,也如地狱厉鬼般的恐怖!
此刻,他正一步一步地,默不作声地朝沈玉走来,沈玉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渐渐有些杂乱了,他不着声色得后退了几步,脚下,有一些散落的石块,伸手就可够到……
却见老曲绕过他,将他身后的一堆鱼虾用毡布盖好,然后又回过身来。
“少年郎……”他缓缓地问道,“你要取冰?还是买菜?”
“啊?呃……”沈玉舒了一口气,“买菜,买菜……”
半晌之后,沈玉提了一筐蔬菜告别老曲,走出了山洞。
他往山洞的后方看了一眼,原来不远处,就是护城河。
他低头从洞口捡起一丛宫廷草,碧绿的水草迎风摇曳,他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十六章
“沈玉……你!”薛寂自认对这个弟弟已经是不抱希望了,但当他看到一天不见人的沈玉终于出现在六扇门,手里却提了一筐菜的时候,终还是忍不住,脏话就要脱口而出!
“大哥,那三人不必再审了……”沈玉却不理会他的怒气,倒好像有些疲惫似的,“大概是怎么回事,我已经知道了!”
“什……什么?”薛寂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你已经知道了?那你快说,凶手是谁?作案手法是什么?”
“现在的话,恐怕还缺少证据……”沈玉沉吟着,“就算要结案,只怕真凶也不会认罪啊。”
薛寂满心焦急,正待再问,沈玉却将一整筐菜塞到薛寂手上,神秘地一笑,道:“不过大哥放心,一切皆有定数,非是不报,时候未到也!”说罢拍拍手扬长而去……
只剩下薛寂,一个堂堂总捕,手里拿着一筐菜,在无数路过的捕头惊异的目光中,暗自咬着牙把沈玉骂了无数遍……
又是这样冷清的夜晚,月光如同白霜,让初春的院落,倒好像下了一层薄雪似的……
肖府管家李牧悄悄来到角门处,学了两声猫叫,只见老曲从藏身的角落一闪而出,帽檐低垂,向着他勾了勾手指。
李牧急忙忙赶过来,道:“我说老曲,这到底怎么回事?你那天半夜叫我给你开门,怎的第二天我家老爷就出了事?你可害苦我了,要不是没有切实的证据,官府怕是不会这么快放了我呢!”
老曲突然抬头盯住他,眼中寒光乍现:“怎么?李总管,后悔了?”他言语中尽是嘲讽,“不过未免太迟了吧?钱你已经收了!事情也已经出了!你去报官,只怕一切与你也脱不了干系!”
“你,你……咳!”管家猛的一拍大腿,“罢了罢了!这事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求财罢了。不过……”
他眼珠一转:“我说老曲,你也知道啊,如今肖大人死了,肖府是树倒猢狲散,你总得给我些回乡养老的钱吧?毕竟啊!虽说我的嘴很严,但万一哪日走漏了风声……也不大好吧?”
“嗯……应该的,应该的!”老曲嘴角轻蔑地撇了撇,自怀中掏出一袋银钱,道,“这事确实委屈了总管大人,这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哈,好说好说!”李牧一看到银钱,就像猫儿见了老鼠一般,双眼放光,伸手便去拿那钱袋,老曲却手指一抖,钱掉在了地上。
“哎呀,你看你……”李牧心疼地低头去捡,却没注意到,身边的老曲眼中杀意毕现!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尖刀,以双手紧紧握住刀柄,不由分说,便向着正低头捡钱,丝毫未有察觉的管家用力刺了下去!
眼见李牧将要不能活命,耳边却只听得“当”的一声,老曲手中的刀飞将出去,插入窗棂。
李牧听得不对,起身查看,却正看到刀被震飞的一幕,不由大叫一声瘫坐在地上,吓得心如擂鼓,汗流浃背。
而老曲,则平静地看着面前,刚刚用佩剑挡住了尖刀的少年……
黑色劲装,长身玉立,清冷的月光如同薄雪披散一身,而面孔却比这月光更加冷峻。
李牧畏惧地看了老曲一眼,迅速往后蹭了蹭,然后才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却微微一怔:“薛……薛大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正是薛寂。
“薛大人!”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向薛寂爬去,“救命啊!老曲……他是凶手!他要杀我灭口了!”
薛寂不语,紧握佩剑,警惕地盯住老曲。
而老曲,则默默地伸出双手,丝毫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他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第十七章
薛寂回到六扇门时,沈玉正摇着折扇等待他,看到他进门,不由得轻笑道:“看大哥这副春风得意的样子,怕是奇案已破,我这厢,先恭喜大哥了……”
薛寂紧皱了几日的眉头终于略微舒缓,道:“真凶已落网,正是那送菜的老曲,其实无论谁是真凶,半夜没有肖府下人的协助,自是进不了门,而唯一四处巡夜不会引人注意的,自然就是肖府的大管家了,我们扣押了管家,几日后再将他放出,凶犯自然担心我们会顺着管家查到他身上,势必杀人灭口,即便不灭口,那管家如此贪财,岂能不去讹诈于他?”
“所以,你跟着管家,就可引出真凶了!”沈玉笑了一笑,“大哥果然好计谋!”
“怎么?你以为我就是有勇无谋的么?”薛寂嗔怪,脸上却带着笑,可见是破了案,一身轻松了,“不过说起来,你也真是对得起神探的称谓,老曲交代的作案细节,竟与你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啊!”
“大哥,跟你说过多次了,那不是猜测,是推理啊……”沈玉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从弄蝶居第一起作案现场找到宫廷草开始,我就觉得不对了,明明是护城河里生长的的水草,怎会无端跑到尚老板的住处去了?后来在肖府再次看到此物,我才大约有了一点眉目,但还不能完全肯定,直到跟踪老曲到了冰窖,我才彻底明白了,这次的案件,其实是利用了老曲吃饭的家伙——冰!”
沈玉站起身,走到窗前,用扇柄抵住下巴:“先说这第二起案件,看似诡异,其实手法并不复杂,首先来说这所谓的密室,肖府下人清晨发现门窗上锁,是以破门而入,可是大力破门的话,门闩断成两截的瞬间,应该迅速在门边的墙上,留下擦痕,可我检查过后,却发现完全没有……这不正常,我摸过那门闩的断茬,是新茬,非常的锋利,除非……”
沈玉回头,眼中精光闪烁:“除非破门时,门上根本就没有门闩,门闩是一早被人踩断扔在两旁的。我曾在地上,捡到一段细细的麻绳,中间系着死扣,两端却似被人用力扯断,断面极不规则。我想,凶手是先将细线系在麻绳两端,将麻绳穿过门上的门别,人在门外抓住细线,将门关上,利用细线将麻绳系成死扣,然后从门缝将细线收回就可以了。这样一早白小推门时,误以为门被拴着,必会大力破门,所谓密室诡计,就完成了。”
沈玉来到桌前,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至于杀人手法,原本也并不复杂!
第十八章
从怀中拿出那两棵宫廷草,轻轻地摩娑着,沈玉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大哥你知道,这京城不比地方,有钱人多得很,是以京城有个非常赚钱的行业,那便是在深冬时节,从护城河深处取冰,将这些冰块储存在地窖之中,并且同时囤积一些蔬果,鱼虾。自然这些,平头百姓是享受不起的,但富商权贵,在食物欠收的时节花高价买些稀罕吃食,就再平常不过了。”
“老曲经营冰库,给许多府邸送菜,自然也包括肖府,所以趁机杀死肖大人,亦非难事……”
“但是,这里还是有个问题啊!”薛寂沉吟,“就是作案时间,管家虽承认是他半夜把老曲放进来的,但他同时也证明,老曲是亥时一刻离去的,跟那神秘女子基本前后脚,肖大人子时遇害,那他,应该也没有作案时间呀!”
“那是因为,肖大人殒命时,他根本不需要在现场!”沈玉不顾薛寂惊讶的目光,继续讲述着,“当时在现场,看到肖大人颈上的擦痕时,我曾以为肖大人是被人勒死再吊上去,但随即想到,这样作案时间就对不上了。其实第二次验尸的时候,我发现肖大人肩膀处有个不易察觉的针眼,且火盆的方位并不在床边,反倒靠近翻倒的木凳,从这些证据看来……”
“凶手八成是,先用银针刺穴的方法,令肖大人动弹不得,然后用腰带在房梁系成死结,拧成麻花状,用以固定住肖大人的头部,并让肖大人踩着木凳。当然我说过,这个高度是不够的,所以不足的部分,老曲用他车里的冰块垫在了凳子腿下,再将火盆烧旺放到木凳旁边。之后,他就可以潇洒的离去了。而可怜的肖大人,则眼睁睁看着火盆渐渐把一侧的冰块烤化,木凳渐渐下降,直至翻倒,他却毫无办法。也许最后时刻,银针效力渐微,他也曾努力挣扎过,是以他的后颈留下了擦伤,可惜太迟了,他最终,失去了木凳的支撑,被吊在梁上,挣扎几下便断了气,而拧成麻花状的腰带,因有了肖大人下坠的力量,则渐渐转动,恢复了原状,而老曲的冰由于本就取自护城河,自然带着护城河里的水草,这也就是现场遗留的宫廷草的来源了。”
“原来如此,这就合理了。”薛寂信服地点点头,“可是,还有一事我不甚明了,若说老曲是凶手,那么按时间来算,他与那神秘女子应该碰上了,那女子为何不曾呼救呢?若说受老曲胁迫,为何又被他放走,而非灭口呢?何况老曲还烧了她的丝帕,难道他们认识?”
一丝郁闷又爬上薛寂的面庞:“那女子究竟是谁呢?跟老曲有何关系?老曲认罪,却对作案动机讳莫如深,他究竟,是为何杀人呢?”
沈玉微微一笑,站起身道:“关于这个,大哥不如跟我一起去第一案发现场走一趟吧。”
第十九章
小蝶在无边的火海中行走,在漫天的热浪和烟尘中几乎辨不清方向,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觉到惊慌或害怕,她只是麻木地走着,仿佛有什么在召唤着她。
“娘啊……娘!”一阵稚童的呼喊声远远传来,她凝神去看,却只能勉强看到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孩在火海中挣扎的身影,女孩颈上戴着一只精致的银锁,下方缀着几个铃铛,相互碰撞,声音悦耳。
小蝶愕然,向前猛跑去抓那女孩的手,却没有抓到,眼睁睁看着她被烈焰吞没。她仿佛瞬间失去了全部力气,一下子扑倒在地。
“华儿……我的华儿!”她抱着双肩嘤嘤哭泣,“是我对不起你,我竟未能救下你啊!”
她泪如泉涌,一时哭得万念俱灰,肝肠寸断,却突然感觉有人在用力地摇晃她!
“小姐!小姐醒醒!你怎么哭了?做噩梦了么?”小蝶睁眼,原来是若华,正焦急地望着自己,她急忙擦了擦眼泪,坐起身来。
“我没事,若华。”她勉强笑道,“有些睡迷糊罢了。”
“哦!”若华松了一口气,道,“小姐,起来更衣吧!薛大人和玉公子来了,听说是抓到了凶手,要来指认犯罪地点呢!”
小蝶身子一抖,一下把妆台上的茶杯碰倒在地上,摔得粉碎!
“小姐,小心!”若华一面低头去收拾,一面狐疑地问,“小姐,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小蝶却呆呆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那满园春色,桃红柳绿,姹紫嫣红,在她的眼里,却渐渐凋零,那精心修筑的亭台楼阁,破落有如断壁残垣。小蝶知道,对她来说,这人间再不会有四月美景了,所剩的,只有酷暑严冬。
“小姐?”若华举起胭脂递过来,却见小蝶久久不动,轻轻叫了一声。
小蝶对着铜镜,伸手轻抚脸上一些淡黑色的印记,道:“不必上妆了,走吧!”
若华答应一声,转身去取罗裙,却听得小蝶哽咽般地说道:“若华,以后若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的,啊……”
若华惊诧地回头,正待开口,小蝶却已迅速穿好衣服,快步走了出去。
第二十章
“尚老板,别来无恙啊!”沈玉折扇贴胸,行了一礼。
小蝶面对他回了礼,一双眼睛,却有意无意的停留在身戴木枷的老曲身上,而老曲,却刻意回避着她的目光。
“尚老板,还请见谅……”沈玉嘴角微挑,“您的容貌,闭月羞花,只是这脸上的黑斑,有些儿煞风景了。”
“沈玉!”薛寂有些愠怒,“不要拿人家的痛处来开玩笑!”
“我可不是开玩笑呢!”沈玉摇了摇头,“不过仔细看来,倒也不太像黑斑,更像是……黥面呢!”
小蝶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不愧是京城无双玉公子,你今日带着老曲来,想必是都知道了!”
“的确!尚老板……不不”沈玉微微一笑,“应该叫你苗黑兰,或者曲夫人了。”
一行人皆露出惊诧的神色,若华更是呆若木鸡:“苗黑兰……曲夫人,都是谁呀?”
“我曾无意中,在典籍里读到过……”沈玉却似答非所问,“在林、肖两位大人之前任职的琼州,除了汉人,还居住着许多苗人,他们寨子里的姑娘,一旦到了婚嫁的年龄就会在脸上刺青,求祖先保佑,且他们以蝴蝶为图腾,认为死去的亲人会化作蝴蝶归来,所以非常忌讳伤害蝴蝶的行为……”
说到这,沈玉转身看向若华:“小丫头,你说过你家小姐非常宝贝这里的蝴蝶,没错吧?”
若华看了看小蝶,默默地点点头。沈玉叹了口气:“那恐怕是因为,她把那些蝴蝶,当成她的女儿,流华了。”
他看向小蝶颈间的银锁:“其实看到尚老板的第一眼,我就注意到她戴着的银锁,若说是从小戴的长命锁,未免也太新了,所以我就仔细看了看,结果发现银锁上刻的天光赐福几个字下面,原本应该还有一行字,却被刻意刮掉了,只能勉强辨别出女、华两个字,现在看来,应该是吾女流华了……”
“女儿家的长命锁,本该是寸步不离身的,现在却戴在你的身上。”沈玉脸上露出几分悲戚,“你的女儿,出事了对吧?”
小蝶终是忍受不住,低下头轻轻地呜咽,老曲也面露悲色。
“我从御书房的地方日志里,知道了这样一件事。”沈玉继续说道,“大约六年前,琼州某个苗寨爆发了瘟疫,一时间民不聊生。当时林大人是当地父母官,而肖大人时任驻防官,他二人奉旨前去赈灾,却因瘟疫太过厉害,未能压制得住,只得将寨子里的百姓控制起来,避免瘟疫向外传播。哪知天干物燥,几天后的一场大火,将整个苗寨竟化为灰烬,包括你那年仅六岁的小女儿,曲流华……唉!真是惨绝人寰呀!”
沈玉摇了摇头:“后来官兵赶来扑灭大火,清点尸体,却独独少了两具,一具是苗寨土司苗黑兰,另一具,便是她的相公,汉人郎中,曲岚。这段往事,恐怕才是真正的杀人动机啊!”
院中各色人等,或惊诧、或唏嘘、或不知所措,长久的沉默中,氤氲着凄冷的气氛。
“那么接下来……”良久,沈玉终于再度开了口,“我就来揭晓第一宗命案背后的秘密……”
第二十一章
“其实这第一起命案,说起来,就更加简单了。”沈玉说着,却先看向若华,“丫头,你平时睡得很轻,那日却睡得死沉,且醒来口渴得很,是也不是?”
若华还没从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愣了半晌,才轻轻地点点头。
沈玉自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打开来,道:“这恐怕,就是原因了!”
薛寂上前嗅了嗅,皱眉道:“蒙汗药?”
“正是!”沈玉看向小蝶,“这是命案发生那日,我在厨房里搜到的,我已问过掌厨的婆子,在若华去厨房用午膳前,只有尚老板你前去巡查过……你下迷药,迷晕了若华,没错吧?”
若华转头,望向小蝶,小蝶却沉默不语,从面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如果尚老板暂时不想说话,那么我继续来说。”沈玉再次转向若华,“那日你药效发作熟睡之前,可曾给你家小姐打来洗脸水?”
“是,按照惯例,午睡前我都会从温泉那里给小姐打一盆水。”若华低着头,轻声答道,“温泉水很烫,我把水打回来,待小姐醒来,水仍是温的,正好可以洗脸。”
“是呀,有一池温泉,是多么便宜的事。”沈玉嘴角微挑,“可是命案那日,我帮你捡起铜盆,手指触及盆底,却发现冷如冰霜,并不像你说的尚有余温,且我在铜盆里,还发现了这个……”
他自怀中取出宫廷草,道:“这是护城河里常见的水草,为什么,会跑到你家小姐的洗脸盆里呢?”
“这……”若华怔忡,“我不知道呀!”
“你自然不知道。”沈玉转向小蝶,“尚老板,你去厨房,怕不是去巡查的吧?除了在若华的饭食里下了迷药,你还取走了老曲偷偷留在蔬菜里的冰块,没错吧?”
“消失的凶器,真真好计谋!”沈玉打开折扇慢慢地扇着,“你和你相公,实在配合得天衣无缝啊!他前脚来送菜,你后脚便来巡查,给小丫头下了药,顺便取走冰块藏在你房里,待若华用过饭,回来给你打了洗脸水,药效也就差不多发作,此刻你悄悄地起身,也许是之前偷偷约好,也许是老曲帮忙转达,总之林大人早已对你垂涎三尺,将他骗过来,并非难事。可惜啊!他不知道,这佳人之约,竟是一道催命符啊!”
第二十二章
“我曾在林大人尸首上,发现和肖大人一样的细小针孔,”沈玉托住下巴,“想必将林大人骗来之后,先是百般引诱,再趁其不备之以银针刺穴之法令其不能动弹,林大人中计趴倒在花池里,尚老板趁机以冰块击杀之,然后迅速回到自己床上假寐……”
“你先等等!”此时薛寂开了口,“就算她以冰块杀人,那冰块呢?此时正是早春四月,乍暖还寒,我们接到报案后快马加鞭赶到,冰不可能这么快融化掉,为何没有搜到呢?”
“大哥,你忘了本案的关键了吗?”沈玉指指后院,“温泉啊!尚老板杀了人之后,回到楼上,将冰块放在若华打来的温泉水里,冰块受热,加快了融化的速度,但也吸收了热水的温度,所以铜盆,触之冰凉,且其中留下了水草,待冰完全融化,尚老板再装作午睡初醒,不着痕迹地将一盆水倒掉,并作出刚刚发现尸体,惊吓晕倒的样子,诡计就完成了。”
“这水草,可以说是重要的线索呢!”沈玉面向众人举起手里的宫廷草,“一开始,若华说洗脸水是温泉里打的,我就觉得不对,温泉里怎么会有水草呢?但直到在第二现场又发现相同的水草,我才开始有所觉悟,水草只是表象,而真相正隐藏在表象之后。直到我发现林、肖两位大人都曾在琼州当官,以及尚老板颈上的银锁和她对蝴蝶的爱护,还有时常出入这里的老曲,我才将这一切联系起来……”
“不,不是的!”老曲突然开了口,“不关尚老板的事,是我要报仇,是我杀了人,一切都是我干的!”
小蝶抬头凄哀地看了老曲一眼,沈玉却紧跟着说道:“曲郎中,我知道你故意现身引大哥抓你,是为了牺牲自己给妻子脱罪,可惜,恐怕你办不到啊!”
“别说第二起案件中,将人高高吊起,即便是个成年男子也难做到,必然有人帮助,想是你们提前筹谋好,由尚老板先控制住肖大人,再打开角门,放老曲进入,一起布置现场罢了……”沈玉叹了口气,“就是这第一起案件,前院后院人多眼杂,老曲如何能够自由出入尚老板的内室?这两起案件,必然是你两人合谋无疑了!”
“何况我虽重推理,却也不会没有证据的乱说。”沈玉使个眼色,燕七会意,回身呈上一物,众人细看,却是一小角烧焦发黑的丝帕。
沈玉举起丝帕,道:“大家知道,蚕丝耐酸不耐碱,我试着用白醋清洗,结果老天眷顾,竟堪堪显露出落款的一个蝶字,如果对照笔迹,大约就能知道,尚老板便是那戴兜帽的女子了,且我已问过弄蝶居附近盯梢的兄弟,这几日从这里进出的东西都一一仔细查过,未发现可疑之物,我想那杀人时穿的血衣,恐怕还未及处理,若是着人去搜……”
老曲还要说什么,尚小蝶闭了闭眼睛,道:“罢了,曲郎,莫要再替我顶罪了。其实从决定为流华报仇的那一刻起,我就未曾打算全身而退过……”
“兰儿……”老曲沉痛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三章
“不,这不可能!”若华惊讶地捂住嘴,泪水不断地流下,“薛大人,还望明察……我家小姐她是好人,对我一向视如己出,她怎么会杀人呢?”
“若华,对不起,我知道你家小姐是好人。”沈玉无奈地摇头叹息,“她给你取名叫若华,想必就是怜惜你和这里的女孩子,像她女儿一样,在这不堪的世道上孤苦无依,所以她才如此善待你们。可惜,好人也会办错事啊!”
“无论好人坏人,错就是错!”薛寂紧盯着尚小蝶的眼睛,“尚老板,当初林、肖两位大人,将寨民关在寨中,也是害怕疫情散播,实属无奈啊!何况后来的大火,也纯属意外,你们不该因此就迁怒于两位大人,更不该动用私刑,伤人性命!你可知罪?”
小蝶不答,却转向沈玉:“果然不愧是玉公子,区区几日,案情已昭然若揭,不过你的叙述里面,有一处错误,你可知道?”
“哦?”沈玉皱眉,“还请指教。”
“那一场大火,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小蝶深吸一口气,“是林、肖这两个狗官,害死了我女儿和所有寨民!”
“什么?”言即出口,莫说旁人,就是沈玉也顿时惊诧莫名,“此话怎讲?”
“我的相公乃是当世良医,早在瘟疫初发之时,就已按照古方研制出了应对的草药,根本没有疫病不可控制这一说!”小蝶两眼含泪,银牙紧咬得狠狠说道,“可是那两个狗官,那两个时任琼州父母官的混账,贪污了朝廷发下来的赈灾银两,不肯购买药材救治寨民不说,还因担心事情败露,竟紧锁寨门,由官兵层层把守,一把火烧了我们的村寨……”
小蝶浑身颤抖,声音哽咽:“我的华儿,我一发现失火,就急忙去她屋里找她,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她被坍塌的房梁压住,我拼了命去救她,可大火一下子就把她小小的身躯吞噬了,我只抢到她的银锁……”
小蝶再也无法控制,跌坐在地上,泪如泉涌:“我的华儿,娘对不起你啊!娘真没用,竟未能救下你,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你……”
她说不下去,只觉得五内俱焚,掏心挖肺般的痛,沈玉也不禁摇头叹息。
“当时,我只想随华儿去了……”良久,小蝶才再度开口,“是曲郎不顾自己烧伤拼命的护住我,拉着我从寨子一个隐秘的小门逃到后山上,并把衣服扔下悬崖,让官兵以为我们死了,才逃过一劫,我们躲了一阵子,原想进京去告御状,没想到后来,竟得知这两个狗官进京述职之后,不但未被法办,反而还升了官,留京录用了!”
小蝶不禁捏紧了拳头:“那时我和曲郎终于明白,这两个狗官朝中有人,就算我们去告,他们也有本事颠倒黑白,于是我们决定,既然世道不公,我们就自己惩罚恶人,绝不能让流华和寨民们白死!”
“于是我用曲郎为我调配的药水洗去了黥面,并去找附近与我交好的苗寨土司借了银钱,一路来到京城,一点点经营起弄蝶居和冰窖,只等猎物落网。”小蝶擦去泪水,“剩下的事,便与玉公子所说,别无二致了。”
第二十四章
“尚老板,你的遭遇,的确可怜。”薛寂一向冷峻的眼睛里,竟有泪水在闪动,“可是国法无情,我今天必须抓你!你放心,我会禀明皇上,彻查此事,给无辜冤死的百姓一个交代!”
“多谢,薛大人!”小蝶再抬起头时,竟展露出一个解脱的微笑,下一刻,她的嘴角却流出一丝鲜红的血!
“尚老板……”薛寂急忙叫道,“快找大夫!”
却听得小蝶说道:“不必了……我们苗家的奇门蛊毒,无药可解了。”
“兰儿……”老曲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挣脱了两边的捕头,扑到小蝶跟前跪下,泪如雨下!
若华也大哭起来:“小姐,求你不要走,求你把若华也带去吧!”
小蝶轻抚老曲和若华的面庞,满脸不舍,半晌,对着薛寂说道:“薛大人,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知道我是戴罪之身,本没有这个资格,不知您……是否愿意满足我两个遗愿?”
薛寂叹了口气:“请讲。”
“其一,请大人将这弄蝶居和冰窖卖掉,钱财分给这里的姑娘,好让她们回乡安顿。”小蝶说着温柔地看向若华,若华不禁伏在她肩头,一时泣不成声。
“其二,薛大人,那日我以财色诱惑于你,哪知你竟严词拒绝,丝毫不为所动,那时我便想,京城百姓有这样一位青天,是多大的福气啊!若那时,去赈灾的是你们,今日之事,又何至如此,咳咳……”
小蝶突然低下头去咳嗽,若华手忙脚乱地帮她拍背。
沈玉半跪下来,柔声说道:“尚老板,我懂你意思,想必这也是那日老曲饶我一命的原因了,你尽管放心,我在此立誓,我和大哥必然一生正直清廉,不畏强权为百姓申冤,绝不贪赃枉法,如有违背,天必绝我!”
薛寂亦郑重地点了点头:“尚老板放心,我一定会做到!”
小蝶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向老曲伸出手:“曲郎,我先去找……华儿……”她的手却未等老曲抓住,便一下子软软地垂了下去,一缕香魂,竟就此断绝,不知飘向何处。
“小姐啊!”若华仰天痛叫!
“兰儿……华儿……”老曲却不哭,反而笑了一笑,“且等我一等!”
薛寂暗叫不好,上前欲拦,却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老曲一头撞在桌角,顿时脑浆迸裂,再难活命。
他紧咬牙关,猛的一拳砸在墙上,泪水涌出。
而沈玉,则红了眼眶,转过头不忍再看。
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那针一般细密的雨丝,不断刺入湿泞的泥地,偶有微风吹过树梢,声如呜咽,几枝娇嫩的花朵,在风雨中渐渐失了颜色,凄冷无依……
尾声
细雨初歇,一座新起的合葬墓前,有个清瘦的身影整日踟蹰不去,薛寂叹了一口气,上前扶住他肩膀。
“大哥……”沈玉回头,曾经玩世不恭的眼睛里如今多了血丝,“你是否觉得,其实我这破案的能力,很可恶?”
“怎么会呢?小弟……”薛寂摇头,“老天给你探查真相的能力,必然是有道理的,虽然这次的案件是有些曲折,但千万不可妄自菲薄啊!”
听到大哥不再连名带姓的叫自己,沈玉知道薛寂已经消气了,他突然回头躬身行礼,倒把薛寂吓了一跳:“你这是……”
“大哥,我也很少向你求过什么。”沈玉躬身说道,“如今我只求你,将我留下做个文案先生,让我跟你一起查案吧!”
“小弟,你知道,之前我冷言冷语,并不是不愿你帮我。”薛寂叹气,“而是身为六扇门总捕,面对的都是最凶残的罪犯,我不希望你卷进来!何况你不懂,官场凶险啊!”
“我都明白……”沈玉目光坚定,“还请大哥成全,我会尽我所能替死者找出凶手……我想这也是尚老板希望看到的!”
薛寂沉吟再三,最终上前扶起沈玉:“也罢,我这辈子唯独对你没办法……”
“那大哥是答应咯?”沈玉歪头笑了一笑。
薛寂无奈地点头,紧皱的眉梢却似乎也带了几分笑意。
身后的墓碑因着夕阳温柔的浸染,似乎镀了一层金,两人并肩看着这景象,恍惚间仿佛觉得,两大一小三个模糊的身影,正渐渐向远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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