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女儿的绘画作品

用简单的文字总结人的一生，可以简单到只有两个字——生、死，像日与夜的交替，非此即彼。当挚爱亲人被送进ICU病房，进入日夜交替的境地，ICU门外的人，心情随着时针转动浸入沉沉墨色，多数面临的是亲人离世的至暗时刻。

那一年，她的母亲骨折手术出现意外，深夜转院到市里，几十分钟的路程，四周是寂静的无边夜色，坐在救护车上的她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将要面对的结局，满脑子都是母亲会在某个时间点，和平时睡醒了一样睁开眼的希望。

刚刚进入病房的母亲一定是在黑暗深渊边缘挣扎着，她看到自己大声呼唤的妈妈，有努力睁眼的反应。她一只手握着母亲的手掌，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母亲的手背，那动作像极了当年母亲握着她冰凉的小手。母亲的手指在五指微微地蜷曲了几下，那是想要抓握的动作。她把这个当做好转的迹象告诉了医生，医生翻着母亲的眼睑告诉他“病人的瞳孔光反应迟钝，那个抓握是病人残存的物理反应”。

接下来每探望一次，她的心就随着母亲的反应在黑暗中下沉一次，夜以继日的盼望和祈祷，终究落了空。

深夜被送进ICU的母亲，在苦撑了七天以后的另一个深夜，离开了，救护车连夜把她送回远离市区的家中。

她一个人开着车往回赶，糟糕的驾驶技术，不太熟悉的路况，无人无车的长路，一片漆黑的视界，暗夜里唯一能赶走恐惧的，是车前那微光之外母亲的脸。

母亲安葬前，她日日夜夜守在她身边。多数的时候，她只是静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冷棺，不语，也不哭。只有在深夜里，她的眼泪才会肆无忌惮地奔涌。邻居婶子劝她“闺女，街坊邻居亲戚来吊唁，你该哭就得大声哭，要一边说一边哭！你不能哭都不会哭！”

母亲安葬完毕，生活仿佛又回到从前，每次她加班回到小区，都会抬头先看一下自家的窗口，她眼前的画面，一直是母亲坐在沙发上那个相对固定的位置看电视。打开房门看到空荡荡的沙发，她的心再一次落入黑暗。

再后来，她经常晚睡。

失眠的夜里，她喜欢坐在客厅沙发拐角的暗处，那是母亲生前常坐的地方。

她没有刻意想要思念，可思念，总是和黑暗一起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