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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的观照——读石黑一雄《远山淡影》

回忆的观照——读石黑一雄《远山淡影》

作者: 闻霈 | 来源:发表于2017-11-06 00:30 被阅读96次

    在我三年级的有一天,极其平常的一天,记不清是星期几、天气如何,只记得我走在上学必经的一条小路上,那条小路被农机车的大轮子雨天碾过,干了以后就有深深浅浅的车辙印子。那天走在车辙印子的凹陷里,突然间就开始了一种未来畅想,我上初中会是什么样子、我上大学会是什么样子、我结婚生孩子会怎么样、我快死了会在哪里……就在那时间的一点上,那凹陷的车辙里,我想了很久远的事情。那极其平常的一天中的脑子里的想法没有很快消逝,反而鲜明如一个立了小旗的地标,刻在回忆中。在我后来的岁月中常常会回望那个地标,想到“那天我要是知道是今天这样会不会开心,会不会失望”等等。

    回忆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几年后,在我意识到我可以在回忆的时间轴上刻画标志后,我总会在某个时点突然意识到——这里我要经常想起。时间过得久了,发现那些被我有意识无意识插上小旗的地标也会变的模糊,剩下的印记只是心理和情绪,还有被抽象、简化的外在事物。

    我的记性不好,对很多外在事物又漠不关心,但是又有很多的情绪和印象。这些情绪的发泄和印象的描摹需要借载于外物时,只得依据想象去填补。小时候,我很喜欢和小伙伴热闹玩耍,不喜欢夕阳落下各自回家的落寞,如今,我就只能想起好多好多的落寞。

    唯有一次,我能记得很真切。

    有一天,姑姑带表弟来奶奶家跟我玩,初秋的时候,奶奶家屋后的梧桐树上有很多“吊死鬼”(一种黑色昆虫,结茧)。我和表弟就把很多“吊死鬼”的茧扒开,揪出里面休眠的黑虫子,用树枝把他们运到河边。之所以记得很清楚,是因为我总在想,那么单调的事情,我和弟弟怎么就乐此不疲的玩了一下午,以至于姑姑喊弟弟要回去了,我们俩为此大为难过。姑姑带弟弟走后,我看着散落在地上还没运走的虫子和那两根花椒枝,简直想落泪了。

    我不知道究竟是我选择了记忆还是记忆主动找上我。我一点办法都没有,靠纯粹的意志根本不能掌握主动,在记忆里游走的时候,我很不明白回忆为什么会对某些事情展示的清晰而某些事情就模糊甚至隐去了。

    对“回忆”有这种疑惑,再读石黑一雄《远山淡影》时就很有感触。本书以第一人称悦子的“口吻”展开,处于“近处”的悦子回忆起二战结束后在日本长崎时的境遇。的确是“pale view ",全部的回忆都仿佛带上了一层带有毛玻璃的滤镜,回忆里面的人物、对话都仿佛是隔着这层滤镜去看,没有完整的线索和情节,没有关于开始和结束以及各种解释和交代,人物明明灭灭、影影绰绰,外在具象事物被隐去枝节,承载情绪和印象的部分让文字传达出来——这就是回忆。

    作家都喜欢对时间的把控,就如毛姆说他本人最喜欢的书是《寻欢作乐》一样,他在里面的三个时空里穿梭、比较、关照。在《远山淡影》中,石黑一雄不再将回忆作为背景解释或情节推动的工具,而成为主体,他笔下的人物记忆不再与当下剥离,而是似乎永远在如影随形。我们不是要关注回忆的事件,而更要关注产生这些回忆的主体本身。石黑一雄自己也说:“回忆是我们审视自己生活的过滤器,回忆模糊不清,就给自我欺骗提供了机会。作为一个作家,我更关心的是人们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实际发生了什么。”人的回忆很难做到客观,甚至绝大多数是扭曲的,而通过这种回忆,我们窥见的是人内心的幽深曲折。

    一切的隐忍和自欺,在字里行间流露,最后第一人称的悦子终于无法自欺,心中的裂缝破裂开来,她不再能以一个旁人的身份去审视自己的过往,女儿的自杀终究是她无法摆脱的梦魇。那种深切的悲凉,瞬间覆盖了阅读前文时那种朦胧惨淡的印象。

    处处是无奈,处处是无力。生活不是选择题,可以选择对错,很多时候是两难和怎么选都有错,大家好像都没有故意做坏事,可是悲剧还是发生了。悦子如果继续留在日本过那冷漠、机械的主妇生活,估计自杀的就会是她;带着景子去美国,她赌得是一种可能,结果她实现了目的,却葬送了女儿。人在做了不得不做却导致恶果的事情后,会怎样让自己坦然?回忆往往就成为通往过去为自己开脱的工具。这就是人的弹性,人的自我中心。

    很喜欢石黑的文风,简洁流畅,我会称这种文字很“利口”,如水顺流而下。这种文字读起来格外享受,我就在整个周末,一页页看完了这本书,毫无阻滞。意境营造是大师级的,会有镜头伸长和拉近的感觉,人物心理和人物关系的张力通过简短的对话和细小的动作表现,既符合回忆的特点,又给人留下了想象的空间。

    掩卷抬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房间的灯光很亮,仿佛在界开文学和现实,也在界开回忆和当下。文学性是跟回忆分不开的,我曾尝试用文字来写现实,写出来的东西总是带有某种和客观现实的疏离,我也曾对照文学作品去寻找现实,也是难以发现与之匹配的对象。明确怎样看待文学需要明确怎样看待回忆。我的脑海中总浮现林奕含那句质问:“究竟文学是否就是巧言令色的修饰”。如果结合人们擅长在回忆中自我开脱而扭曲回忆的自我中心,这个质问的确值得我们深思。如果文学的脱离了“客观”,成为人的自我剖白和主观的宣泄,还有意义吗?“巧”和“令”毕竟是美,文学艺术承担的美学功能是主要的,扭曲的记忆和修饰的言行也是人性的确实,通过这些,我们也许能探究到更真实的“人”。石黑一雄高明,他跳出了这个层次,从被窥探者成为探索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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