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师的告别
5月间,宋老师告诉苏子荷不能开展咨询了,因为自己忙着博士论文,分身乏术,苏子荷完全可以理解,连挽留的心都没有,她的生命里从来不需要留下任何人。只是临近告别的当口,苏子荷出了一档子事,让他们的分别稍有延宕。
那一日,苏子荷到华姐处接檬檬,一开门,华姐的阴郁的气压篇扑面而来,仿佛这屋里即将有人死去一般。
华姐碎碎念的是,自己又被人误解了:“学生中传说华姐年轻时极不检点,与某个男人过从甚密,而这尽是老陶说与学生的”。
每每听及此事,苏子荷便脑袋一闷,她父母一个70有加,一个60有余,却不知是哪根筋被门夹扁了。那老陶一到学生堆里,就装出一副性情中人,心无长幼的样子,与学生促膝谈心,特别是有钱的,混得好的学生更是别开一面。这其中,免不了将家里一些长短,把自己摘干净了告诉别人,总之自己清白悲苦可怜。
那华姐,也是更甚,一辈子没见过有钱人的,碰上个一年赚百八十万的学生,不惜自降身价,姐弟相称,亲亲侬侬,极是荒诞怪哉。
这会子,华姐正在朋友圈学生的发布下留言呢?几乎把家底都要兜出来了,全然不知朋友圈有众人围观,连自己的女儿都看的历历在目。
碰上这样的父母,也是生无可恋。苏子荷一辈子瑟缩,她实在无法昂扬的走出去,这家里有太多见不得人的秘密,连她也是见不得人的。只是她父母实在无法理解女儿这颗遮羞的心,恨不得请了导演,把家里的破事拍出来,在国际电影展上巡回演出。
样板戏中演铁梅出身的华姐,表演欲惊人,若是仅止于在外人面前的华丽登场也就罢了,偏偏40年来,在子女面前也从来不输了戏码,苏子荷已经无数次的看到她母亲在她面前,咆哮、指责、狂怒,一遍遍羞辱着那个男人以及那个男人的孩子。男人已去,留下来承担这一切的唯有苏子荷。
“你爸爸怎么样?你怎么样?你们都不是东西”。铁青的脸和着狰狞的咆哮,有的时候是在床上翻滚的身躯,嗷嗷的哭泣。她觉得她妈妈是一只黄嘴大鳄,匡一下,就可以咬断苏子荷的脖颈。
很多年很多年,苏子荷的前胸到后背一直有痛点,但是检查也检查不出来,后来有一次,她才明白,那是她妈妈那些如匕首一样锋利的话,一次次的洞穿她,而她茫然而空洞的站在母亲目前,如同游魂一般,无法消化着眼前如同白日一般的炽焰。
华姐要闹起人来花样百出,有时候是以急救车送院的形式表现的,有时候是以一遍遍翻病例碎碎念的形式出现,有时候是以找妇联上访的形式出现的,有时候是以到单位搞臭女儿的形式出现的。总之她要告的是这么多年不孝的女儿,没有满足她的女儿,没有为了她的身心健康赴汤蹈火的女儿。
苏子荷已经尽力了,她母亲每一次的发作无不以她的低声下气跪地求饶而告终。
她是那个待罪的人,为所有人而磕头求饶,请母亲给世界一个安静。其他人都远远的躲着,老陶躲的远远的,因为早就没有了关系,苏青城躲得远远的,这不关她的事。唯有苏子荷在这,扛着一切,因为继父也需要她的帮助,因为,她不平复她妈妈的仇恨,继父也回天乏力,他又不会离开这个和他自己的母亲一样固执的女人。
“你知不知道我为你们付出了多少?你爸爸从来不管你们?你知不知道?当年你考不上学没有我你是怎么过来的?我帮你找那么好的工作?你要离婚的时候谁在你身边?你怀孕生小孩的时候谁在照顾你?你这个不孝的东西,忘恩负义的东西”。
她欠她母亲太多。那年怀孕剖腹产,她痛的起不了床,虚弱到极点,华姐弄了一堆人嗡嗡闹闹,却没有一个能够照顾孩子,苏子荷急得蹿火,华姐却找个借口,在厨房蹿火地指着小岷妈,破口大骂。
苏子荷哀求着母亲不要在这个时候发作,大家都为了还没有满月地孩子筋疲力尽了,可是华姐指着自己喉咙一个指头大的火疖子,蛮恨地瞪着病床上的苏子荷——“她病她有理”。
他们母亲纠缠的太紧,又恨的咬牙,每一分钟都恨不得弄死对方。
苏子荷无路可退
“你不要再说我爸了,我和他感情也很淡薄。你要是这么恨我,你就不要生下我,做了你们的子女,我恨不得去死”。
去死,是苏子荷经常浮现的念头,她会在她妈妈胡搅蛮缠的时候想死,逼她离婚的时候想死,无理取闹的时候想死,臭骂她的时候想死。她唯有死才可以谢罪,才可以剔骨还母,割肉还母。因为她实在不知道如何才可以满足这个无法满足的杀红了眼的妈妈。
这一次,是以苏子荷狰狞的咆哮的血红的双眼,来结束战争的。她掀翻了她妈妈桌上的饭菜,用手指着华姐,恶狠狠地告诉她:“她想死便死,谁都管不了”。随后带着檬檬,把门砰地关上,扬长而去。
然而在电梯间,她却恐惧了,她是可以吵可以走,可是她母亲,那么老那么丑,张着大嘴躺在床上嗷嗷的哭泣,平时精干之极的身躯此时只是一堆皮裹肉,恐怖到极点,又是一个人在家,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小小的檬檬目睹这一切,虚弱到几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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