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

她们的部队在新疆西藏边境守边了两年多后，国际国内形势又发生了变化。岳母所在的那个团转移到了广西桂林，另一个团驻扎在福建厦门，大家都是同一个师。在桂林当兵的生活条件相对西部来说是好多了。那时岳母从桂林护士学校（中专学历）进修毕业出来，不久就升职为她们部队医院的护士长。

她在一次偶然机会中认识了帅气的岳父。当时他还是一个排级干部，相当于现在的小科长，那一次岳父训练时不小心膝盖上磨破了一大块皮出血，跑去岳母医院那里处理一下，护士给他擦洗消毒之后，准备用纱布给他包扎一下，他说不用了，包得窝窝囊囊的怎么继续训练？说了声谢谢就离开了。护士长在一旁看在眼里，觉得这人很犟很坚强，小伙子人也长得不错，第一次对他产生了好感。后来两人交往越来越多，两人不久就在桂林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就是他们团长做证婚人，跟双方的战友十几人吃了一顿简单的酒宴，没有特意去买任何嫁妆。把被子茶缸放在一起就开始过日子了。

大家都知道，厦门的海对面是台湾，那时国民党反动派不甘心失败，不断向大陆发射炮弹派遣特务搞破坏活动。我们也有还击。有一次蒋介石那边出动了四十多架战斗飞机入侵大陆领空，那时我军的生产能力不够大，各个空军部队的战斗机比较少，岳父他们师驻扎厦门部队出动了八架战斗机升空迎接敌人。地面陆军部队有高射炮支援空军来打飞机。八个人中有一个姓刘的战友突然勇敢冲入敌机群里面，一下子干掉了两架台湾来的飞机，自己却被地面上的高射炮误伤击中，后来牺牲了，他被追认一等功、革命烈士。

岳父自己没有参加过直接战斗，但他开了一段时间的飞机，后来因为他得了急性肝炎被迫停飞转到地面负责飞机维护、人员训练的工作。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不确定多久），他们部队迁移到了广东韶关市的山区里，他们要隐蔽起来，他们的任务是保卫以广州为中心的华南和广西地区。在那里，国家为他们建立了学校幼儿园、医院和商店，不用大老远跑去市区买东西。妻子的哥哥就在那里出生的。那时军人任务多没有时间带孩子，可怜的哥哥被岳母送回去东北家乡亲戚抚养了六年，七岁才回来广东。当时岳父岳母他们部队已经迁移到了广州附近的山区。

他们在韶关的五年里，部队跟当地居民关系搞得非常好，有些人现在还有联系。更重要的是，由于岳父工作努力负责，成绩出色，他在那里被提升为团级军官，部队为他家里安装了专用电话，配了军用吉普车。七、八十年代一般人的家里还没有安装电话，经常坐绿色小吉普车进进出出也不是一般人有的待遇。这，都是他们俩牺牲家庭努力工作换来的。他们俩天生性格耿直，喜欢帮助别人，善于为别人着想，跟他们接触过的人都认为他俩人品值得信赖。这是我自己后来收到的反馈。

五年后他们部队迁移到了佛山。如果有敌人的飞机飞越台湾海峡或者从南海飞过来，首先要问能不能通过这支驻扎在华南地区的空中雄鹰部队的抗击？那时我妻子刚刚在广州空军医院出生不久。一个未来与我的人生紧紧连接在一起、同甘共苦生命诞生了。

有一次岳父跟我聊天说，他还没成家时部队来了一位新的师长，当时师长刚来佛山视察检查工作，岳父不认识他，见了面还跟对方开起了玩笑，后来同事告诉他：这是我们新来的师长刘玉提啊。岳父有点不好意思，但师长没有怪下属，领导说休息时间可以说笑的，工作时就要严谨，显得非常和蔼可亲。

小时候在父亲的吉普车上

我听了之后没有觉得什么特别，岳父轻描淡写地就说完了。不过后来我想起来又去追问他，我以前看过抗美援朝历史故事，你们那师长是不是在朝鲜一人冲进敌军机群击落击伤七架美军飞机那个英雄？岳父说就是他，空军王牌飞行员、在空中跟美军拼刺刀的一级战斗英雄刘玉提，那时他才二十多岁。妈呀，空战大神就在身边，我觉得有这样的领导好幸福。

我忘记了岳父是从哪一年得了糖尿病的。之前他们过的是艰苦岁月，吃不饱穿不暖，现在改革开放了物资丰富了，肥胖和得糖尿病的人越来越多。那时岳父的食量大增，没有注意身体。人们都说糖尿病是不死的癌症，是指那些控制得很好的病人。岳父自从有了糖尿病高血压，他的饮食习惯变化很大。他吃得少，准时（就像部队的军号那么准时）。转业到地方上班后，虽然应酬多，但他在各个方面开始节制了，下班后不去吃饭局，我从未看见有人送礼他（亲戚家乡老乡除外）。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如果糖尿病（或高血压）病人吃不得，我们放开肚子吃得津津有味，岳父看着大家吃，一点也不沾。

我觉得，这些克制自己的习惯，一个人没有坚强的意志能做到吗？

今年六月份，岳母在体检的时候发现肺部有一个肿瘤，经过一段时间检查分析发现是小细胞肺癌。医生说那个位置不适合手术。我们知道后都很难过，赶紧给她四处打听求医，制定各种治疗方案。但她自己却非常镇定，她说过去几十年在医院见过太多生生死死了，人生终有谢幕时候，况且自己年龄不小了。她明白自己的病是怎么样一种病。不想去做那些化疗放疗，那些东西杀坏细胞也杀好细胞，不想浪费家里的钱，尽管她转业军人有医保和公费医疗。也不愿意给子女添加麻烦。经过熟人介绍，我们带她去了广州大医院看了几次中医，回来在家里吃中药，她说顺其自然能活多久算多久吧。我之前看见过许多癌症患者四处求医，即使没有公费社保医疗，砸锅卖铁卖房子也要去治病。有些老人家里，如果他们的子女没有想方设法送他去治疗就说他们不孝。

我是很佩服她那种泰然自若的心态。如果没有坚强的意志，她能这样超然对待死神的威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