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灾过后

八月正值汛期，二十三日那天，单日的降雨量达两百毫米以上，天空仿佛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暴雨如注。县城上游新建才一两年的水库超警戒水位将近一二十米，终于在当晚十点左右，四道闸口全部打开泄洪，洪水犹如脱缰野马，奔腾咆哮般奔向下游的城镇，顷刻间把下游河道两旁的一切事物席卷一空，演变成了一场本可以提前避免的洪灾。

当晚十一点多我正准备入睡的时候，电话铃声响起，一看是母亲打来的，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般最怕深夜这时候接到家人的电话。果然透过母亲焦灼绝望的话语，知道了家里临河的两间仓库遭水淹了，里面全是经不得水泡的机电物资。我一边安抚着母亲的情绪，一边强调千万要阻止父亲这时候贸然下到洪水里去抢救物资，因为我很清楚父亲的那股子倔蛮劲儿！

第二天，我早早地向单位请假，便火急火燎地赶回了家中。暴雨过后的街道凌乱不堪，低洼处寡黄的积水还未消去，树叶、垃圾、淤泥散乱在路面上，环卫工人、社区工作者正在努力地清扫着。此时，河道的洪水水位稍有退却，但仍然不容小觑，洪水裹挟着泥沙咆哮而下，时不时看见河面上冲过圆木、床垫、瓦楞纸箱等等物件。到家时候，母亲独守店铺。我随即下到河边的仓库，仓库墙上那一米五左右的水渍线，显得格外刺眼。此时父亲正光着膀子，挽着裤腿，踩在泥泞里艰难地搬运着洪水未能裹挟走的重物件，比如柴油机、电动机等等。仓库的卷闸门已经被洪水冲跑，一夜之间仓门大开，轻巧的物件已被卷走，留下的重物件大多已经报废。父亲抬头看见我时，两人相视无语，但明显感受得出两个人的落寞与心酸。安慰的话语在此时是徒劳无用的，仓库里存放的四十余万的货物是父母二十余年的经商家底，蒙此一难，泪目怆然！

事已至此，徒悲无益。此时，一条街的邻居都差不多是一样的境遇。换了衣裳，我和父亲立即开始家庭自救。首先就是搬运工作，仓库里面的淤泥已有齐脚踝深，我和父亲在泥水里艰难地翻找未被冲走的物件，百余斤的重型物件我和父亲合力搬出，父亲一直搬得是重的那一端，一件件崭新的柴油机、汽油机、耕田机、电动工具在泥水里被翻了出来的时候，父亲满目怅然，眉宇间的落魄哀伤让我如梗在喉，但此时我不能再到这样的艰难时刻流露出我的哀伤情绪。埋下头来，一铲一铲清理着淤泥。

世事无常时，有一面投射人情冷暖的镜子。有挺身相助，帮着一起搬运清扫的朋友和邻居，也有借着灾情捡便宜的“薅羊毛者”。洪水过后，被席卷而走的物件例如家具，货品、钢管等等最后在下游的河漫滩上被发现，因此造福了一批拾荒者，更有甚者，会直接跑到仓库里搜寻可换钱的宝贝。由于搬出的货物就直接凌乱地摆放在仓库门口，仓库的卷闸门也被冲走了，此时晚上少不了“机会主义者”在门口转悠。到了夜晚的时候，父亲怕再丢失东西，搬来一个躺椅和一床被子，索性通夜睡在仓库门口。八月白天虽还有几分炎热，但洪水过后的仓库到处透着潮气，加之身处河边，昼夜温差还是大。白天高负荷的劳动，晚上又睡在这样凌乱潮湿的环境，我和母亲十分担心父亲的身体，但一直劝说无果。中途我提出要和父亲换班，晚上我来守仓库，但父亲死活不答应。就这样，清运工作持续了一个星期，父亲也在河边的仓库门口睡了一个星期。后续，我们把百来平的仓库里外冲洗了一遍，清点了损失的货品，一部分返厂兑换，一部分上报定损，最后仍有十余万的财产损失。时隔一年，父亲打趣说，发洪水的几天前，他不该逮那只在河里的甲鱼…

记录下这件事的初衷，不是为了在读者面前卖惨，而是想透过后续的事来记录我那倔强的父亲。世事无常，人生本来就充满着变数，有的突如其来，有时候的确是我们无法把控的，坦然而勇敢地面对或许是唯一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