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大概没几个人不知道苏轼的这词句吧。坡公不愧大手笔,愣是能将普通的乡村场景写出花儿来,不服不行。
其实,这首词系苏轼《浣溪沙 ·徐门石潭谢雨道上作五首》之一,其它四首也非常值得一读。比如第二首:“旋抹红妆看使君,三三五五棘篱门。相挨踏破茜罗裙。老幼扶携收麦社,乌鸢翔舞赛神村。道逢醉叟卧黄昏。”
这一组五首《浣溪沙》是苏轼任徐州太守时求雨且得雨后到石潭谢雨途中所作,看得出来州太爷心情不错,求仁得仁,求雨得雨嘛,浑似普通百姓的求子得子,能不高兴么。其文风朴实,格调清新,语言清丽自然,洗尽华靡见真淳,带着朴素清新的乡土气息,令人耳目一新。
第二首的大意为:那些村姑少女们逢着这样的喜庆节日很是兴奋,平素出门前的精心打扮也顾不上了,匆匆抹过一把腮红就跑出自家的篱笆门,之后相约三五闺蜜结伴前往去看主持谢雨仪式的州太爷。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里,你推我挤,大呼小叫,有少女尖声喊自己刚刚着身的红裙子被扯破了。 村民老幼相扶相携到打麦子的土地祠祭祀赛神,食品残渣或剩余的祭品引来乌鸦——彼时的乌鸦可是一种吉祥鸟——在村头盘旋不去。黄昏的路上,遇到喝多醉倒于道旁的汉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读过现任中国作协主席铁凝的短篇小说《哦,香雪》么?其中那几个山村少女简直就是此词上阕的散文化呈现,一样的急迫心情,一样的携手相伴,一样的唧唧喳喳。区别仅仅在于,苏词里的红妆村姑是去看赛神表演,看祈雨仪式,去看州太爷是一个何等显赫的人物;而山里姑娘们去看的是刚刚开通的火车,是火车上那个时髦潇洒的男乘务员,是山外旅客穿着戴着的新鲜玩意儿,甚至是那两根锃亮锃亮的,不知从哪来又伸延到哪去的铁轨。
笔者少年之时,正逢文革后期,也曾经类似的场景。彼时文化凋敝,精神空乏,室外电影的放映成了贫寒乡村夜晚里唯一的欢乐节。倘然在邻村,数里外也罢,十几里外也罢,统统不放过。问题是,参加生产队劳动,往往是日落而息早走不得。于是回家放下家什,匆匆扒拉几口粗劣的饭食,甚至慌慌从箅子上抓俩玉米面窝头边走边吃权作一顿饭,之后结伴而往。其实电影也看过,因为可怜巴巴,翻来覆去就那几部老掉牙的片子。
倘然在本村放映,那自然就从容多了。不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里,也不是全然都一心一意来看电影,总有胆大的小伙子,借拥挤之势而对身前少女行熊抱之实,或佯装提鞋而趁机一摸芳臀——那时没有性骚扰一说——往往演着演着,伴随着电影的原伴音响,台下某处,倏地一声尖叫,接着是几声粗俗到入耳的詈骂,继而是一阵旋涡和骚动。甭问,那时年轻的毛细孔里洋溢着地荷尔蒙在作怪。
当然也有使君有情罗敷有意者,那电影就成了绝佳的掩护,双方携手从舞台下溜至胡城角同深处,打麦场的麦秸垛下,饲养场的麦草房里,甚至村外的庄稼地里,周边万籁无声,连个鬼影都没,正好不过,兴冲冲来一次幽会。
虚幻的电影也好,真实的世相也好,其实都一样,明面上都需要一种理由,一个由头,“看使君”呢。而实际上,“罗敷”的暗寓已经在其中了。
噢,对了,词牌名《浣溪沙》的别名就叫“罗敷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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