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后,我连当作绳子的树皮都没解开,就把鱼扔一股脑塞进了冰箱里,然后就开始琢磨那块铭牌。我从没见过锈蚀得如此厉害的黄铜,褐色和绿色的锈层鼓鼓囊囊,让我想到“入口即化”的广告词。我找来锤子和镊子,首先把锈层小心地敲碎、剥离,我从电视上发掘古生物化石的考古节目中习得这项技术。尽管张澄捏碎的那部分露出下面坚硬的部分,我还是担心松软的锈会侵蚀到最骨子里,剥到最后只剩下一堆饼干屑似的东西。好在完成这项步骤之后,下面看上去还是一整块长方形固体,它被深红色的质地坚硬的锈蚀层紧密包裹,因而得以保存完好。我可以看到上面写了几行模糊不清的英文。如果我清除了这层致密的氧化物,应该能够解读这些文字。我在厨房里找到一块磨刀石,沾上水,开始打磨起其中一个角落。尽管磨得很小心,突起的文字还是和氧化层一起磨掉了,只剩下光亮的平面。我正一筹莫展时,无意看到灶台上的半瓶山西陈醋,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一个好主意。我把铭牌放到铝锅里,然后一股脑把醋全都倒进去。一不一会儿,锅里开始零星冒出几个小气泡,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我摇晃了一阵铝锅,更多附着在铭牌上的气泡窜上来,不过数量也并不可观。我把铭牌捞上来看看,果然还是原来的一样布满锈迹。我想了想,把锅整个端到煤气炉上,加热到沸腾,铭牌在里面撞得哗啦作响。十分钟后,我把热醋倒掉,发现除了铝锅内壁变得光洁如新之外,并没有任何预想中的效果。这瓶醋多半是勾兑的,但酸性仍然不足,况且已经开封了一段时间,不知道里面的乙酸挥发了多少。看来这氧化物须要用盐酸之类的强酸才能清除掉。我想起许老师在课堂上做过的实验,把金属片放进盐酸里,顿时里面就像摇晃过的汽水,大量气泡裹挟着它像纸片一样上下翻飞,比我这用勾兑的陈年的挥发的半瓶醋效果好多了。
许老师身材微胖,皮肤黑黄,头发长而有点油腻,戴一副圆形眼镜,活像常在学校周围活动的一只大花猫。再加上他有个拗口的名字叫许默泽,因此我们都管他叫“许猫子”,简称“许猫”。许老师给我们上自然课和计算机课,数学老师请病假或者中午喝酒喝高了也会给我们顺便代代数学课。除此之外,他还带了一支无线电测向兴趣小组,课后带着一群头戴耳机、手持电台的同学满校园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又像是捡破烂的四处翻找。其他同学见了边说:“乡亲们快跑,特务们又出来扫荡了。”或者说:“哟,破烂王的队伍来寻宝了。”作为副业,他也卖一些手工制作材料和零件,质量比学校劳技课上所发的上乘的多。特别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批玩具电机,然后自己重新用粗漆包线绕了转子,变得马力十足。有次我问他买一个,他就带我去学校实验室,打开柜子中间的抽屉,拿出一个给我看。
“这个多少钱?”我问。
“二十块。”许猫子伸出两根手指。
“这么贵?一辆四驱车也不过二十块。”
他嗤之以鼻,说:“二十块就买个壳。买一百个壳也比不上一台好电机,明白么?四驱车原装电机里“猎豹”算是顶级的吧,但跟我这个相比就是屁,居然还卖四十元。我看在你是我学生,便宜卖给你,上次有个外校的同学托人找到我,开价三十,一分钱不还。”
我无话可说,只得交上两张十元大钞。许猫子举起钱对着亮出查看了水印,便将它们揣进兜里。
我想起什么似的,说:“能给几个我挑挑吗?据说您的电机有的功率偏小,有的功率太大会烧电池……”
“这话谁说的?”许猫子差点没跳起来,“我绕出来的电机各个都是工艺品,而且全都仔细测试过了。谁再敢胡说八道你把名字告诉我。”
说完他重重关上抽屉,并把它锁起来,说:“不挑。没什么好挑的,全都一样。”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在原地,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目光也不知道该落到什么地方,于是任由它们扫过柜子,我透过玻璃看到里面存放的各种化学试剂,其中就有许猫子在课堂上用过的盐酸。
此刻我的脑子里早就忘掉了许猫子,只剩下这瓶盐酸安静地躺在柜子里,像树上又红又大的桃子等着我去采摘。我必须从学校实验室里弄到盐酸才能继续清洗工作。可我不知道该怎样进去以及怎样打开上锁的柜子。或许我可以趁人不在的时候破门而入,打碎柜子的玻璃并且偷走我需要的盐酸,但万一被李师傅抓住可就完蛋了。我毫不怀疑他一直想好好修理我,正愁找不到什么借口呢。而且这样一来,许猫子多少会受牵连,他虽然形容猥琐了点,但还算是个好老师,况且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低价向我们兜售那些好玩的东西了。不管怎样,我决定明天先去学校踩踩点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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