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听妈妈说祖屋所在的村子要拆迁了，我随她一同回祖屋去收拾东西。
刚下大巴车，天色就暗下来了。不一会儿，灰蒙蒙的天空就下起了绵绵细雨，滴滴答答的雨声伴随着一股股冷风，我浑身发冷。
路边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我正好看见不远处有两株芭蕉，就小跑着过去，想折两片芭蕉叶来遮雨。
没跑几步，就看见前方有一辆公交车朝我们这个方向缓缓驶来。
我琢磨着先上车避雨，到时候再想办法，总比浑身湿透了要好。
就在我准备挥手拦公交车的时候，竟然发现刚刚还在眼前的公交车，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朝左右两方看了看，确实没见着公交车的踪影。
“奇怪了。”我喃喃自语。
这时妈妈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问我在发什么呆。我摇了摇头，赶紧小跑几步去折了两片大芭蕉叶子，遮在脑袋上，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雨下得越来越大，我听着雨滴打落在泥泞小路上的声音，烦躁不安。
大约走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抵达目的地。
这是一个坐落在江边的小村庄，一眼望去能看见许多参差不齐的青瓦房。
已经十几年没回过这里了，外婆去世那年我才六岁，跟着父母离开这里后就再没回来过。
因此，我对于这里的记忆已十分模糊，只是当看到村口那颗粗壮的老榕树时，脑海里浮现了一群小孩坐在树下啃西瓜的场面。
02
回到祖屋时，我们的裤腿都已经湿透了，还没来得及从背包里拿纸巾出来擦，就被满屋的灰尘呛得不轻。
我们决定先粗略打扫一下屋子，再收拾自己。
“妈，刚刚我去折芭蕉叶的时候，你有看见一辆公交车吗？”
我用抹布擦着桌椅，突然想起刚刚那辆奇怪的公交车。可是不管我怎么想，也记不起它是几路车，脑子里就像灌了浆糊一般，最后连车的模样都记不太清。
“什么公交车？我没看见有公交车经过啊。”妈妈狐疑地打量着我，“你是不是最近恐怖片看多了？”
“没有啦，可能是我看错了。”
收拾完之后，我缩在床上玩手机，木板床咯吱作响，加上窗外风雨飘摇，让我愈发心烦意乱。
手机电量剩余不多，我索性关掉了屏幕，来到堂屋，搬了椅子在门口吹风。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雨也停了。
我实在觉得无聊，想拉着妈妈出去走走。不料她却满脸严肃地对我说：“别出去，现在这村里也没住人，死气沉沉的。”她后面还想说什么，却又把话止住了。
大概又是什么鬼神论吧。
我们只能早早地缩回床上，我睁着眼看着上方黑漆漆的一片，却听不见窗外有任何动静，静得有些可怕。
03
没过多久，耳边传来妈妈轻微的打鼾声，我感到一丝安心，也跟着缓缓睡去。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在梦里，我来到了离村子不远的江边。
耳边传来一阵凄凉的叫喊声，忽近忽远。我走到岸边，迎面吹来一股股冷风，撩起我的发。
恍惚之间，我看到江水之上，三个约摸十几岁的少年正在撕扯一个女孩的衣服，那女孩看起来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她疯狂地挣扎着，嘶吼着，却无济于事。
我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忘了该如何反应。
他们就这样站在江水之上，仿佛站在平地一般。
突然，江面的另一头冲出来一辆公交车，速度极快，仅眨眼功夫，那公交车直接从几个少年的身上碾过去。
我吓得掉头就跑。
但是没跑几步，我的脖子忽然被人狠狠地掐住，那力道越来越紧，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我伸出双手想掰开那双手，却发现我的脖子上什么也没有，但是那股力道却还在死命地勒着我的喉咙。
明知道这只是梦，可是这种快要被人掐死的恐惧却分明那么真实，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
就在我准备放弃挣扎的时候，脖子上的力道突然消失了。
我如释重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但就在我抬起头的那一瞬间，面前突然站着那个小女孩，吓得我一个踉跄后退好几步，险些跌倒。
那个女孩个子不高，穿着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披散着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扬着。她稚嫩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明天一早，必须离开。”我并没有看见她张嘴，却听见了这个冷冰冰的声音。
我恐惧至极，哆哆嗦嗦地问了句你是谁。
她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一会，然后抬起手，露出她的手腕。
我看到她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条红色的手绳，那手绳上的六个小铃铛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儿时的一幅画面。
小时候我跟着外婆生活在这个村子，经常跟同村的小孩光着脚丫到处跑，跑累了就到村口那颗榕树下乘凉。其中一个女孩是我的邻居，我们关系非常好。
六岁的时候，我跟着父母离开村子，去城里安家。临走时，我将自己最喜欢的一条手绳送给她，并嘱咐她别忘了我。
可时至今日，我早已想不起她的模样，脑海里的那张脸，我怎么也看不清。我只能隐约看到，她依依不舍地牵着我的手。
她的身上，穿着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她的手上，带着一条串着六颗铃铛的手绳。
我恍然大悟，从回忆里挣脱，想张嘴叫她的名字，却发现，我已经记不得她的名字。
“明天一早，必须离开。”
耳边又传来她冷冰冰的声音，却不见她的踪影。
我急得大喊：“你在哪！你回来！你回来呀！”
我正要迈开步子，却一脚踏进看不见的无底深渊。
04
“醒醒！你这孩子怎么了！”
我睁开眼，面前是我妈放大数倍的脸。我看见窗外的天空已经微微发亮，想起了梦里那个女孩的嘱咐。
我内心焦灼不安，却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我妈在一旁看着我这副蔫了吧叽的样子，露出担忧。我冲她笑了笑，说只是梦魇。
“妈，我们赶紧离开吧。”
我妈张嘴还想再问什么，可是看见我已经起身开始收拾背包，也不好再多问。
我一边收拾一边想，那个女孩生前究竟经历了什么，让她年幼丧命。她还是儿时瘦瘦小小的模样，而我已经长成二十几岁的大人了。让我自责的是，我连她的样貌和姓名都记不得了。
从祖屋带走的东西不多，也就外婆留下的那些老物件。我们把东西揣进背包里，然后急匆匆地出了村。
一路上，我妈看我神情紧张，却也没多问什么。只是身边时不时刮过阵阵阴风，令人不寒而栗。
明明没有下雨了，这六月天却冷得像寒冬腊月。
我们加快步伐走到了公路边，正好看到一队工人朝着我们这边走来，后面还跟着两台挖掘机和几辆货车。
我妈走上前去询问其中一个工人：“师傅，你们是不是要去拆前边的马家村？”
那工人皱了皱眉，神色古怪地看着我妈，然后回答道：“谁敢去拆马家村啊，我们是去拆李家村。”
“不对啊，我听人说拆的是马家村啊。”我妈接着说。
“大姐，这马家村闹鬼，谁敢拆？”
闹鬼？听到这里我不禁蹙眉。我妈更是吃惊，递了一瓶饮料，让那工人讲讲村子的事。
那工人说，他是本地人，知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事情。
“几年前，马家村出了一起怪事。
村里有个老人的儿子在城里开公交车，有天晚上，不知他是喝了酒还是发了疯，开着自己那辆班车就冲进了村子，撞死了好几个人，然后他又将车直接开进了江里。
村民们报了警，在江里打捞了一个星期，却怎么也没见公交车和男子尸体的踪影。”
我想起之前看到的那辆莫名消失的公交车，心头一紧。
工人接着说：“我听那村里的一个老人说，那男子有一个女儿，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据说是自己不小心掉进江里的。
结果前几年一个村民喝醉了酒，把真相吐了出来，那可怜的小女孩，是被村里几个毛孩子合起伙来糟蹋了，再推进了江里。”
“那公交车撞死的，就是当年那几个毛孩子？”我焦急地问。
“对对。后来那个村子就一直闹鬼，不得安生，村民都陆续搬离了。哎不跟你们说了，我得跟着队伍走了。”说罢，工人一路小跑追前面的队伍去了。
05
我的心彻底乱了。
原来在我离开之后，她就死了。死前，还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她该有多绝望啊。
我突然回想起在梦里，看到江面上那撕心裂肺的场景，内心波涛汹涌，酸涩无比。
我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在梦里，她想救我，“明天一早，必须离开。”
而我，却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只记得她戴着一条挂着六颗铃铛的手绳。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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