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雨声

下午喝了一杯热咖啡，结果导致今夜无眠。已是午夜时分，仍然辗转反侧，毫无睡意。窗外的雨，一直在下，没有雷声轰鸣，雨滴打着树叶，刷刷响着，既然睡不着，索性依窗听雨。

有丝丝缕缕的凉风，从窗纱透进来，带来酷暑里难得的清凉。雨刷刷地下着，就像一首急促的小夜曲，在午夜中回响。这样的雨夜，思绪飞向遥远的从前……

脑子里先是蹦出一些关于夜雨的诗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微雨夜来过，不知春草生”……这些句子，真是美不胜收啊！

可是我记忆里的雨夜，却总是和忧虑有关。小时候，每到夏天雨季来临，尤其是阴雨连绵，夜晚躺在炕上，听爸妈说着家常，语气里满是焦虑。担心地里的庄稼会涝，今年的粮食肯定又减产了；要是雨再下一晚上，南河和东河都得涨水，怕要淹了河东那片洼地；家里磨的苞米面和高粱米也不多了；外屋地抱回来的干柴不知道够不够烧到晴天，外面的柴禾垛怕是被这连天的雨浇透了（那个没有燃气和电饭锅的年代，没有干柴是吃不上饭的）；总下雨，爸说干豆腐也做不成了，豆腐包没地方晾……河涨水了，大豆腐也不能做，做完了没法出去卖……

小小的我也时常睡不着，心里跟着爸妈的话题忧虑着，虽然相信爸妈总会有办法，绝对不会让我们吃不上饭的……

我还惦记明天上学那一条一下雨就泥泞不堪的土路，还有那条坡下的沟壑，会不会又被水淹没。黄胶鞋肯定是穿不了了，那泥泞会完全没过鞋子。穿雨靴吧，矮腰的雨靴，趟过那条沟渠必然得进水，在学校一整天都得湿漉漉地溻着，双脚又得被雨水泡得抽抽巴巴的，特别不舒服。怎么办呢？还是走到沟渠旁边就把靴子脱下来吧，拎着，光脚趟过去。那可一定得和姐姐、英子三个人手拉手，还要跟住那帮男生的脚步，因为那个壕沟有深有浅，一下雨就变成一条湍急的河流。一不小心，一脚踏进水深的地方，挽到腿根的裤子就泡进了泥水。石头子刮破了脚趾，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每到雨季，我都对那条泥土路和壕沟深恶痛绝……

我还忧虑，学校的工友会不会准备足够的干豆炸，在阴雨连绵的时候，还能给全校的师生热上我们带去的铝饭盒，吃一顿热乎的午饭。记得有一年，就是阴雨连绵，工友没有备足干柴，我们连着半个月都吃的铝饭盒里的凉饭……

那些忧虑，充斥着我的记忆，是童年里的灰色地带，也是我当年努力学习打算离开小村的动力。不管雨后的远山多美，彩虹多么靓丽，可那泛滥的河水，泥泞不堪的土路，雨靴粘满了黏糊糊的泥，每走一步都很沉重。没有雨伞，下雨的时候，塑料布只能遮住头顶和书包。虽然后来有了雨衣，可那么远的上学路，一路下来，雨水早就顺着雨衣，淋湿了裤脚，雨水流进靴子里，一整天都湿啦啦的。

即使是大雨倾盆，举步维艰的天气，学校也从来不曾因此“雨休”过。老师和我们一样，跋山涉水地去学校上课。连那些调皮捣蛋学习不好的孩子们，也一定会踹着一路坑坑洼洼寸步难行的泥泞来到学校……哪怕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们的午饭是凉的，也不会有人因此逃课……

那些年走过的土路，如今都已修成了平平整整的水泥路，乡村早已旧貌换新颜，有了自来水，液化气和各种家用电器，不再依赖只有柴禾才能烧火做饭。各种米面粮油蔬菜瓜果更是应有尽有，缺米少油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

而我，终于如愿以偿通过考学逃出小村，来到向往已久的铺着柏油路的小城。如今的雨夜，再也不用担心明天要走的路会不会泥泞不堪，偶尔的忆苦思甜，也是午夜难眠时候，思绪的信马由缰。想想那时候的苦，再想到今天的物质丰沛，交通便利，环境优美，就格外值得珍惜。

雨依旧在下，刷刷的雨声和从前一模一样，却再没有了当年的忧虑。在这样衣食无忧的时候，再听“夜来风雨声”，才会有闲情逸致，发自内心地关注明天小区里“花落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