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河南汝阳县小店镇北沟,位于豫西伏牛山区东山头下,面南背北,风水甚好,适宜果木生长,春夏绿叶满山,秋天红叶点点;而一入冬,凛冽的朔风便将树叶一扫而光,使棵棵树木成了光秃秃的样子,一派肃杀景象。
对于落叶,故乡人也是会发出感慨的。依稀记得爷爷手柱拐杖,望着院中的一地落叶说:“唉,树叶儿都落了,可又一年了!”我便默默地去扫这些落叶,清理小院,露出黄黄的土地。这个小院里生活过不少人,有我不曾见过面的奶奶、父亲的几位哥哥......,他们都早已离世,一如这片片落叶。
故乡冬日的落叶可是宝物,能用来积肥壮地。家家户户都会早早起来,去搂树叶儿。我本住在城里,偶尔回老家小住,也就加入的收集落叶的队伍。一清早起来,胡乱洗把脸,便㧟上萝头拿上耙子,冲出了小院。所谓萝头就是篮子,是用荆条编成的,颇为原始,又重又浅,装不了太多东西。我至今仍觉故乡的生产工具真是不好使。我走到村边有树的地方,发现一层层的树叶,让我惊喜万分,仿佛寻着了宝物,赶紧用耙子把树叶搂在一起,而后弯腰用双手把它们搓到萝头里,不大一会儿便装满了;于是,就回家。一进爷爷家院子,右侧是一间小灶火,左侧是被挖出的一个土坑,专用来堆放垃圾,包括树叶。我把树叶倾倒进坑内,看看饭还早,于是又转身出去。这真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娃子有树叶搂。
近处的树叶被搂干净了,不得不去远处,往坡高处走。在山坳、堰坪地等背风处会有落叶的,风将落叶吹聚到一起,它们似乎也是可怜的,仿佛一群离开了母亲怀抱的孩子,又像是一群躲在一堆的小鱼小虾;村里衣衫单薄的孩子哆哆嗦嗦地搂着树叶,小手冻得红肿粗糙,口中吐着白色的热气......
故乡冬日的落叶大多是柿树叶,它们又大又厚,呈暗红、深褐色,至今一想起来便仿佛用手在摸着它们,听见用手搓起它们时发出的“沙沙”声响。红叶是令人愉悦的,但我小时并未见村里人有多大兴趣去欣赏它们。几十年后,我明白那是物质匮乏而远精神享受的时代,不会生出“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情怀。
其实,故乡的山地多砂土,并不富饶。在呼啸的北风里,黝黑粗糙的柿子树被吹得“呜呜”作响,其果摘尽,其叶落尽,兀自挺立于山坡、沟壑。那一幕深深震撼过幼年的我,我想那树会被冻死么?明年它还会长叶子结柿子么?我回村问爷爷,爷爷笑道:“咋会死呢?它肯定是活着,它的命长着呢。”据说,村上有人家会让家里娃子认某棵大树为干爹,祈求那树显灵保佑他家的孩子。
落叶被弄回各家,基本是都是堆集起来,泼上洗碗刷锅的水,任凭它们被风吹日晒雨淋、沤化成肥;待来年春上,起出来,运到地里,滋养庄稼。那时未见有人将树叶点燃烧成灰作肥的,不知何故?也许是不愿费了自来火吧。
落叶也有另一个妙用,便是作引火物。升火做饭或烤火时,抓一把绷绷干的树叶,呲根自来火,一点就着,赶紧再添把软柴火,待火大且稳时再架硬柴。落叶就这样以粉身碎骨的方式把其功效发挥到极致,最终化作草木灰,滋润土地及庄稼,养育一代代故乡人……
后来,我的父母故去,被送往故乡的山上,宛如落叶回归了土地。在清明扫墓的时候,我惊喜地发现故乡美好的春景,杏花梨花闪亮,绿叶浸染山坡......。我不禁想到了四季轮回与人世沧桑,更加理解了花开花谢、叶生叶落。
一个家族便是一棵大树,开枝散叶,叶落归根,叶落成尘,叶落润土。
我便是一片树叶,被故乡的水土滋养过的树叶,承载着先人的基因,飘散于异乡,努力造一寸风景,待凋零落下时,不负韶华,笑对苍生。其实,我们都是一片树叶。
我越来越怀念故乡的落叶。看见落叶,我便会想起故乡,想起往事,想起逝去的亲人……
2019年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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