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衫

作者: a887f0dc6205 | 来源:发表于2020-08-17 23:51 被阅读0次

01

一大清早,王小贤刚到宾馆的班上,工作台上已堆满了要洗的床单儿,被罩,毛巾……“看来昨晚住的人不少啊!”她思忖着。

麻利地换上工作服,打开洗衣机,放上水,分拣被单儿,把带污迹的分离出来,进行特别处理,把不需要处理的扔进洗衣机清洗。

机器转动起来,发出嗡嗡声,她戴上塑料手套,揉搓一条在雪白的浴巾上特别绕眼的一大块橙黄色污渍。她在那上面打了好几遍肥皂,橙色只淡了些,还那么清晰。没办法,她又往上抹盐,抹牙膏,抹小苏打。抹好后放一边静止,再清洗下一条,洗不掉的,再如上面的方法炮制。

这时洗衣机停了,她又跑过去料理洗干净的被单,不经意回过头一看,那抹了调料的浴巾上的橙色还好好的。她心里不免懊恼起来,该诅咒的,怎么就是下不去?唉,没办法,只能用杀手锏了。

她冲到橱柜前,打开门,熟悉地伸手掏出了眼镜,口罩,帽子,一一带好。她感觉洗衣机水好了,关上水龙头,机器又开始嗡嗡的响。

她把一只挨着洗衣机的白色塑料桶拽了出来,打开盖子,一股刺鼻的味道扑了过来,虽然口罩带了三层,也无法消减这味道,她只好屏住呼吸,快速地舀出半盆儿漂白粉放在了一个空盆子里,立马盖上塑料桶的盖子,退回到原位,又转身把漂白粉用热水稀释,一股更强烈的,使人窒息的味道,再一次冲向了她,脸上和裸露的胳膊立即有痒痒的感觉,使人想抓挠。可戴上手套的手还是被一时控制住了,没做这个动作。

她把那橙色,红色,紫色的带污渍的浴巾投到了漂白粉液体中浸泡,然后把洗衣机里洗好的床单扯出来,抖平,扔进了烘干机,继续往洗衣机里投放被单儿。

02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她走到开着的窗户前,把口罩移开,从窗口吹进来的清凉空气让她长出一口气,这样的透气不过二三分钟,她重新戴好口罩来到洗衣机旁,把那些用漂白粉浸过的毛巾提起来,看看污渍掉了没有。

那橙色还玩固地存在,她不免咕哝一句,“啥人呢!”弄脏东西为什么不用卫生纸,偏偏用这雪白的浴巾!这一条染了就废了,几十块钱就没了,这不造害人吗?要是在自己家能舍得这么浪费吗?敢情是招待,不花自己的钱,可多糟蹋东西,浪费水啊!

王小贤正心里埋怨着,管理客房的唐姐手里拎着一件衣服儿走进来,对她说:“于主任的衬衫儿,刚才打球出汗了,你给洗洗,明天让服务员给送到办公室。”

她忙脱下手套接过来,抖开,那是一件墨绿色格子的男士衬衫,很干净,只是有些汗,她觉得很容易,边答应着,边把衣服放在工作台一处干净的地方。

堂姐下楼了,她又重新用眼镜,手套,口罩,把自己武装好。再一次对顽固污渍发动进攻,最后还是有三条浴巾上残留着彩色的花纹,它们只能退居到二线履行一生的职责了。

她又拿过衬衫清洗,没一会儿就洗好,用衣架挂上。

她一面熨被单儿,一面还要时不时的往洗衣机里投要洗的。当一床被单儿熨平,烘干机里的东西也哄好啦,她拿出来,再放进新的,又开始熨……她就在这样反反复复的循环作业中跑来跑去,没有一刻时间可以坐下来。

中午1:20,吃饭的铃声响了,她从三楼跑到一楼餐厅,把饭盛回来吃,这样能看着机器,加快清洗速度,另一方面儿,她更担心烘干机无人看管不安全。

今天的午饭令她心情愉快,鱼,土豆炖豆角,爆炒卷心菜。她把一只蓝色的塑料凳子拽过来坐下,打算借吃饭的功夫休息一下,吃着吃着,她的眼睛瞟向那件刚洗的衬衫儿,她打算衣服干到八成时就拿下来熨,万一明天领导要穿呢!

这一瞟,惊出她一身冷汗,衬衫的前襟怎么有一块红红的东西?她忙放下碗,凑到衬衫跟前,仔细地看看,“完了!完了!绿色的衬衫沾上了漂白粉变成了红色。”那么“显眼”,“显眼!”这种意识像电影里的快镜头,狠狠地撞击着她,她马上把衣服扯下来重新洗。

这件意外的事令她心绪错乱:这可是主任的衣服,给洗花了,根本不能穿!要是干杂活的人还能将就穿,主任怎么可能穿这样的衣服呢?这可怎么交代呀?主任的衣服都是名牌儿,最不起眼的也得二三百块,这可怎么办呢?这件事至少要经过两个经理才能过关。

03

她继续不停手地干,时不时用眼瞟瞟那件晾着的衬衫,现在还看不出什么,衣服一沾水就好好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干透了才能看到洗没洗掉,“衣服要象湿着这样多样!”她心里念叨着。

转念她又在心里咒骂自己:太不小心,为什么不把水池多清洗几遍?要是一点儿没残留,漂白粉就不会染上,就不会把自己逼到这窘迫里。

可细细追忆,明明水池已清洗过很多东西了,不可能还有残留啊!说没残留又怎么染上的呢?她想找出不是自己粗心的过错,以减轻自责。

一面又不断地推翻这些借口,她现在脚步沉重起来,倒不是活儿累的,几乎最近一个月,每天都得干到天黑,她已习以为常,活累不死人,就是这些意外让她喘不过气儿来。

等她再看那件衣服时,她的心凉了一半儿,那可恶的红色还在那儿,她冲上去一把扯下衣服,放盐,放牙膏,放小苏打,能放的东西都放了,最后,漂干净又晾上了。

她这次已不报太多的希望,只是做最后的一次挣扎。

太阳已落到树根儿,十套小的,四套大的床上用品,16条毛巾,21条浴巾,17条地巾,23条小方巾已全部洗好,熨平,摆放好。`

04

她万般痛苦地看了一眼那衬衫儿,它已无药可救,明天怎么交待呢?“染了?就说染了,那说不过去,你为什么不注意呢?领导的衬衫不当回事儿吗?”

她沮丧至极,边收拾工作台,边想着办法。她“呼”地从衣架上把衣服扯下来,叠好放在包里,然后换好衣服出了门,外面已灯火明亮。此刻线车没有了,她只能步行。

她心中有了主意,所以步子跨的又大又急,几乎要跑起来,转瞬间,商业街已到了眼前。

她跨进一家她从未跨进去的品牌男装店,里面灯火辉煌,三个女服务员直奔她过来,问她需要什么,询问她为多大年龄的选衣服,她被这种轰炸式的热情左右的不知可否。

沉吟了半晌,才说出她要买一件衬衫,并从包里拿出了一件,要求买一件和这件衬衫颜色尺码一致的。服务员领她到了衬衫区,根本没有一样的,唯一接近的就是一件青格子衬衫。

“这个多少钱?"服务员上来把衣服上的牌子翻过来看了看,回道:“499元。”她不禁心里抖了一下:这么贵。她又问道,“能打折吗?”

“这已经是打过折的了,原价599元。”她举着衣服仔细打量,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包上吧。”她就这样在万般恍惚中体验了一次什么叫尊贵。

回到家时,孩子在自己屋里写作业,丈夫已出去,灶台上横七竖八地陈列着满是油污的盆盆碗碗。她掀开锅,锅里的一点面条已凝在一起,她知道他们吃完了。

她忽地想起了什么,回到客厅,把那包装袋藏在柜子里,她不想让丈夫看见,他会埋怨她做事不认真,什么什么做不好,她不想和他斗嘴,还是不让他看见心静。

05

衣服买过之后,她忐忑不安的心情得以缓解,这终是找到了不是办法的办法,虽然破费了钱。但良心上得以安宁,不必总为歉疚而倍受折磨。

第二天早晨,她早早来到单位,敲开了于主任办公室的门,她很胆怯,若不是万不得已,她不会扣主任的门,幸好主任在办公室,她打过招呼,放低声音,把事情原尾讲了一遍。

主任站起来,笑容轻松地说:“没什么,那本就是一件旧衣服。”看她那份内疚,自责的样子,于主任拍拍她的肩膀说:“没事儿,没事儿,别放心上。”于主任的态度超出了她的预料,本以为主任会老大不高兴,没成想,想错了,一时竟百感交集,眼泪充了眼圈。

她把手里的衣袋递了过去,主任说什么也不要。她用把心掏出来的诚恳表达了诚意,可主任意见坚定,拒不接收,她一看情势已定,无比歉疚地退出了主任的办公室。

晚上下班,她把衬衫带回家,故做欢喜地对丈夫说,“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她明知距离他生日还有半年呢。“我怕钱花掉,还是早送给你好,”她又看看丈夫补充道。

丈夫打量一下包装袋,又怪异地看看她,掏出衣服翻过来,调过去地仔细端祥,说:“这得多少钱?买这么贵的衣服干什么?”

“没多少钱,200多块,”她轻飘飘回道,“给你买还不买点好的!”

“整天修鞋,穿这么高档的衣服干什么?”他有点不解风情地说,忽地灵机一动,坐直身子,接着说到:“上次我做阑尾炎手术,赵医生为咱省不少钱,想谢谢他,一直手头紧,我看这件衣服挺好,就送他吧。”她一听,心里盘算着于主任和赵医生的身高,觉得挺合适,便回道,“衣服是你的了,想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

稍后她心情豁然开朗,为这件衣服找到最合适的归宿,感到畅然。

她的丈夫下楼啦,连同那件衣服。

06

第三天早晨,她正在厨房做早餐,她的丈夫急匆匆的奔过来,面色沉郁:“咱家楼下被盗了,”

“什么?啥时候的事儿?”

“昨天晚上,”

“丢什么啦?”

阁楼上的东西没了:一罐硬币,一台电风扇,一箱啤酒,一个电饭煲,还有那件衬衫。”

她脸一下白了,“衬衫儿?你不送人了吗?”

“我这两天忙,没倒时间去呢。”

“啊!啊!好几百块!”

“不止几百块,加起来得一千,”她丈夫脸上已阴云密布。

“你昨晚忘锁门啦?”

“没有,锁上了,我已经报案,派出所的人来了,做了记录。我也查看了附近的医院监控。昨晚半夜里1:32,有一个戴帽子的男子在咱家店铺前出现过,过了12分钟,这人又出现一次,但光线太暗,人太小,根本看不清楚。”

“还丢什么了?”

“没有,别的什么也没动。”

"真奇怪,他怎么知道你阁楼里有东西呢?不进你屋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那可能来修过东西,”她丈夫喝口水下楼了。

07

生活日复一日的增加新花样,同时也伴随着意想不到的意外。距离那件衬衫丢失五年后的这个春天,一种令人措手不及的传染病袭击了小镇,令不计其数的人死去,恐慌。

一大清早,王小贤正准备上班儿,丈夫走进来,满脸的不可思议,对她说:“你猜猜今早谁来了?”

“谁来了?谁来了!除了修鞋的还有谁?”

“你记不记得咱家楼下那年被盗了?”

“嗯,怎么能不记得呢!”

“今天又给咱送回来啦!”

“什么?真的?”

王小贤惊的张口结舌,半晌才问道:“啥样人?”

“一个四十多岁的瘦高个男人,腿好象有点儿瘸。”

“他说什么啦?”

“他没说什么,只说那年偷你家东西,对不起你啦,往我手里塞1000元钱,转身就走了。”

王小贤和她的丈夫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一时无法接受,有点儿恍惚,他们相互看着对方,如坠云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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