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末,我刚去北京的时候,住在人大西门,那时的人大西门和如今大不相同了,有一个什么海军大院,都是俄式旧楼,专门出租给大学生或是准学生住。不是成间的租住,只是出租床铺,一个床铺每月300元。房间布局和大学宿舍没什么两样,架子床,三上三下。
我刚去的时候,同屋另外五位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生,三位人大农经系前一年毕业学生,留在学校附近考研;一位年长我四岁的清华大学计算机硕士,从美国回来,一是弟弟结婚,二是给自己女朋友办签证,一同去美国;另一位是北航的毕业生,似乎回家乡工作了,返回北京参加培训,准备GRE考试。
准备GRE考试的哥们,每天早出晚归,和我们没有什么接触。
其余几位,加上我,相处的非常融洽,一起交谈,一起打扑克,高兴了,凑份子一起喝酒。
老美(刘姓),姑且这样称呼吧,比我们都大,大家都比较尊重他。他的特点就是条理,说严重点有点死板。他的女朋友是人大刚毕业的学生,两人呢总是要出去约会的,一起看个电影什么的,老美从美国回来拿了几千美金,一部分换成人民币给湖北老家弟弟结婚用了,剩余一部分,死活是不愿意再多换成人民币,用他的话说,换过来容易,换回去可就难了。如今是不是这样,我不得而知,我是从来没有兑换过外币的。所以,他总是和我借钱,虽然我那时刚找到工作,但是呢,从家里带了比较充足的子弹,暂时够用,另几位,要么不熟悉,要么呢,人家都是自己打工养活自己,家里早就断了供给。
老美和我借钱那叫个绝,不多不少,每次70元,我想这是他多次和女友约会,做出的精确成本核算吧。每次都是今天借,明天还,后天再借,大后天再还……我心里挺同情他女友的,年龄相差大不算什么,问题是和这老兄出去约会,估计呢,每次节目都是一样的,不然预算如何一成不变。话说回来了,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说不定人家女友更是坚持原则,一丝不苟。
晚上是大家一起交流的时间,经常性节目是打扑克,斗地主,跑得快之类的。但是只要一到11点,无论玩得多么尽兴,老美都会把牌一扔,宣誓般地说,睡觉。
老美讲卫生,天天要洗澡,我们那住宿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好在旁边就是水房,老美天天去洗冷水澡,我真是宾服人家那毅力,虽然北京天气热,可毕竟只是三月份啊。
老美后来去给同学短暂打工了,估计美元不舍得花,人民币总借也不行吧,正好他同学开了一家小软件公司,请他临时去帮忙。
老美挺够意思,还给我介绍工作,因为软件公司的投资人还开了一家图书公司,在一个楼里,老美和人家混熟了,就把我推荐去了。那时,刚去北京,没有什么人际关系,即便有好机会,也不知道。
除了老美,同屋还有一个湖北人,姓邓,比我小两岁,是荆州或者荆门人,具体不记得了。相比较,我们处的最好,或许因为年龄相仿,或许因为我们都是象棋爱好者。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他依然印象深刻,小邓脾气比较倔,也比较高傲,也好理解,他是家乡那个县的高考状元。但是小邓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他和我说,从大二开始,他已经不和家人要钱了,都是自己利用暑假寒假在北京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也就是说,截止我们认识,他应该三年没有回过家乡了。
小邓的象棋下得非常好,起码就我的水平而言,那是相当得好了,我在那个年纪,也是很自负的,象棋在同龄人当中,自认为也是高手。如今可就不抵了,不说水平高低,让我再认认真真下一盘象棋,我都懒得动脑子,觉得那真是辛苦啊。据小邓说,他在家乡都拜过师的。
我们经常切磋,自然我是很少能赢的,但是无论输赢,和小邓下棋都是一种挑战,抑或是一种折磨。下的过程中,他会叫嚷着,我要吃你的车,我要将你的军,我要……一旦得手,他就喋喋不休,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搞得我很不舒服。当然,在这种刺激下,我往往也能迸发出年轻人的那股好胜的劲头,激发全部智力。后来,慢慢熟悉他的棋路,往往十盘下来,也能赢个一两盘,每每此时,他就有点恼羞成怒的架势,非要再赢回来,无论我是否愿意接着下。
小邓命运多舛,他那年考研不是很顺利,差点被黑掉,他报考的是当时号称中国最难考的研究生,某大学某研究中心。我依稀记得,成绩公布出来,他的微观经济学考了七十多分,宏观却考了四十多,按人家的分数线,想去上,那是连门都没有。但是小邓本人怀疑这个分数,他觉得自己考得不错,宏微观不应该相差这么大。于是他要求查分,几经联系,对方就是不让他查,并且前后几个老师接的电话,居然告诉他的成绩前后不统一,一人一个说法,此外,小邓本科时的同学,在该校其他院系读研,私下告诉他,早在他们成绩公布之前,已经有人知道成绩了。这更加引起了小邓的怀疑,坚定了他要查下去的信心。后来他都面见了该中心主任,对方可能比较官僚,更让个性倔强的小邓搓火。他向对方申明,要么让他查分,要么他就去教育部告状。在一次酒后,小邓和我说,他都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以命相搏,按他的说法,就是准备好刀子,先把中心主任捅死,然后自杀。我理解小邓的激进,那真正叫逼上梁山,为了考研,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出去打工了,欠下两万多的外债。那年月,这个数目,对一个大学生而言,已经很吓人了。
不过,几经波折,小邓还是如愿以偿。该中心一位老师通过呼机联系到他,告诉他,不要闹了,你正常来上研究生吧。到最后,小邓也不知道自己宏观经济学考了多少分,因为前后有多个说法,一个是四十来分,一个是56分(公费分数57),另一个分数不知道多少。
就在那晚,我请小邓喝酒。
小邓的趣事之一是陪人下棋赚钱,那时北京有一些中介,专门给大学生联系家政一类的短工。一次,小邓就接了一个陪四十几岁女人下棋的活,他不辞辛苦,长途跋涉,赶往朝阳。说好每小时30元,可是棋下完了,对方只给按每小时20元结账,小邓倔脾气又上来了,把钱扔到那女士头上,扬长而去。回来他对我如是说,我还埋怨他,你就不能先把钱装起来,然后臭骂她一顿?起码也把路费赚回来呀。事后,我估计他下棋时的臭毛病或许犯了,不敢定还如何折磨这位孤独的古怪的老女士了,人家一怒之下,自然要采取经济制裁。
小邓的英文那是顶呱呱啊,我最羡慕他这点。有时,他也接翻译的活,类似广告文案、楼盘宣传等等的汉译英或是英译汉。那时的价码是本科生每千字80元,研究生每千字120元,大学老师似乎是200元。
小邓的另两位同学,一位是江西的,考取了人大本校本系本专业,成绩公布之后,就回家乡了。
另一位是东北的哥们,不是很争气,说是要考研,却把大把时间和银子交给了游戏房,最后经济拮据,只能搬到租价更为便宜的半地下室。小邓明言,不让我借钱给他,说借钱给他,就像给瘾君子提供毒品。
但无论怎样,那个宿舍的哥们都有才啊,我也算吧,哈哈。每每晚上熄灯之后,大家就会对当时的国际国家大事高谈阔论,各抒己见,经常性的,小邓他们不服气老美的口语,就要用英语拷问一番。甚至兄弟几个还要就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提出质疑。
最后往往是,考GRE的北航哥们抗议到,兄弟们,我明天还要上课,咱早点休息吧。大家就静声了。
这哥们最后临走之前,非要请我们几个吃饭,说是,看我们相处得很投缘,本来也想参与其间,但是,考试临近,身不由己,很是遗憾。我们都客气了一番,没有吃人家的请。那时,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也清楚彼此之间,都是短暂的相聚,相互之间并不想落下人情。
粗粗算来,我们六个人前后相聚不过2月吧。先是北航走了,后来江西回家了,接着老美领着女友去美国了,再下来东北人搬去地下室了,最后只剩下我和小邓,和新来的舍友同住了1周,就不堪忍受了,我搬到单位宿舍住了,小邓去自己同学那里了。
转眼,快二十多年过去了,大家又是五湖四海了。不知道那几位兄弟过的如何,是不是也如我一般,时不时忆起这陈年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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