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

我穿进了自己写的小说里，嗯……不对，我穿进了这篇极为朦胧的小说提纲里。

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废话，看到面前这么大一块儿“悬壶济世”的牌匾能不知道吗？

一

俗话说，要顺其自然、天命不可违，但我真琢磨不透——为什么我会穿到这篇还没动笔的小说里？难不成是没更文引起读者公愤了？应该不会吧……先不管原因，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连这篇小说里的事件、配角、景致都不知道，等会儿成了开场就死的炮灰可咋办？那还是得找主角来保命才行——

算了算了，要是再唠下去，我就变成真·OS怪了，还是先……

“嬲！”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让我脱口而出一个脏字，昏沉的脑袋清醒后，我又接上一句，“谁啊？大清早往我脸上撞。”

“对不起，我刚采了些药草，过于激动，撞到了您，抱歉唔……”

尚带稚嫩的嗓音似是能穿透人的心灵，运用我神奇的比喻，就像一颗夏天里饱满的大冬枣一样——又甜又脆。

声音的主人说罢，“哒哒”的步伐响起，像是要来搀扶，我留着心眼儿，又打量起他的全貌来。

他一副少年模样，脸上堆着不多的嫩肉，深灰色的眼睛和挺长的睫毛交相辉映，浅栗色的长发一直垂到腰上，却不显得杂乱。

身着白袍、背着药篓、浅栗长发、眼若流墨、少年模样、特别可爱……

完全相符，他就是主角之一——药童模样的药仙，名字我没取，这会儿真人站在面前，还真不好意思想起这事。

“没关系，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温泫，叫我紫箨就行，你是新来予澈堂的……四九对吧？请多指教！”

不得不说，这穿越还挺人性化，至少给我整了个同音的名字，也不知道这个“sì jiǔ”到底怎么写。

“请多指教，药仙大人您……”

“嗯？”他歪头，一脸茫然地问道，“你说什么呢？是要去采药了吗？”

哦——我的上帝，你看这天真纯良的表情，如果我不是创作者加上要试探试探，早就相信他没丝毫恶意了，现在再看那笑容——曾经酿过断肠草和鹤顶红的笑——有点惊悚是怎么回事？

我抖了抖肩，这才发现背上的竹篓，便也应了句：“没什么，我确实是去采药。”

“那你等等，我们一起去吧。”他愉悦地笑着，“我先去放之前采的药草。”

二

离开予澈堂，便是热闹的街坊。

“阿九，”走在前面的少年没回头，只是叫了声，随后似乎认识到自己的失礼，又回首添上一句，“那个，可以这样叫你吗？”

“嗯，没关系。”

我们又回归沉静。

临近城门，有阵吵嚷打破了宁静，群众们聚在一个角落，我也靠过去张望，想要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近期悬赏人物：刺客 钟诺

赏金：白银叁仟两

“官府真是客气，”温泫依旧是“哒哒”地跑到我身边，像是阴阳怪气又一针见血地说道，“不过三千两的赏金估计要归死人咯。”

“为什么？”

“抓到赏金如此高的刺客的人，实力肯定也不容小觑，官府怎会那么好心把钱交出去？现在又不是大唐，在明的统治下，武侠多，可没多少侠气之人能过好日子。要我说，要是遇到这类刺客，我绝不会将其交至官府。”

“嗯。”

我的孩子，要是没有你的这种脾气，你们就不会相遇、相知、相守了，只可惜……

“对了，你一路上为什么都那么冷淡？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什么，我们走吧。”

可能我天生就是这种人吧——不善交流、寡言少语，只能独自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创造着自己的世界与常人不理解的悲欢离合……

出了城门，一路上依旧没人说话。

三

“阿九，那有绛珠欸，你要采吗？”

“温泫。”

“嗯？”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药仙大人。”

“噗，瞅你这咬牙切齿的样子，作为医者真没出息，”温泫漫不经心地拿手卷着自己的长发玩儿，“不过好久没人叫过我‘药仙’了呢，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我不仅知道你是药仙，还知道你的性格，还知道你生命的结局。

我挑了挑眉：“难道神明不能知道这些吗？”

我分明看到了他脸上的错愕。

“哈，有绛珠，神明大人。”片刻后，他换了个称谓提醒我。

“温泫，”我不疾不徐地走到那株人参前，问了个与正题毫无关系的问题，“你知道为什么故事里游侠都是少年吗？”

“因为少年气盛？”

“不对，是因为故事的编纂者还保留着流离四方之心魄，只是无力实现，故而将情感寄托于故事中。”

“所以你为什么要创造这个世界？”他顿了顿，说道，“这么惹人讨厌的世界有存在的必要吗？”

我看着笔下并不完全的角色在切切实实地说出这段话，不禁哑然失笑。

背景为了角色服务，角色为了情节服务，情节则是为了主旨服务，似乎是存在已长久的道理了。

他徐步走来，低下头，却没采那株绛珠草，而是摘了一旁近乎枯萎的芦苇，转过身来，问我：“阿九，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自称‘紫萚’吗？”

“命中注定。”

“概括得真全面——”

四

紫萚紫萚，善医善说。

藤明目明，鬼活人活。

喃喃细语声，魄魄归故里。

潺潺雨幕，猷猷鹿鸣。

紫萚紫萚，谁知飘然心？

天命不可违，而在我所撰的小说中，我即是天道，是自己笔下的“祂”——可我不想，我只想创造，却不想毁灭——可我也没办法。

“神明大人，”山风突然吹起，回荡在幽幽的谷间，温泫依然走在我前头，言语中没有多少情感，一贯的温润和活泼，“为什么要创造我呢？”

“我怎么知道？自己琢磨去。”

不愧是我，刚吹了风就飘飘然，一副“我欲乘风归去”的样子，脾气还变得倔了许多。

已经深夜了啊。

天上一片星辰，让人看得迷了心神。

我恍然。

每个故事的结局都是不定的，我却总先想到了结局，再掺上一堆堆冗长的话，好似世间只有“好”与“坏”两种结局。

可我想错了。

当我第一次见到温泫时，我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他们明明只是文字，站在我眼前时却如此真实，以至于我不自觉地想考虑角色的感受——他们的情绪是否会因我的布局而崩坏？他们的感受是否会因我的文字而被打得稀碎？

我不明白。

温泫唤我了。

他似乎是站在山谷的另一头，我的眼里被泪水堵住，只能恍惚地望见一片身影，瘦小又稚嫩。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撰写这个故事呢？

我又想起之前想过的那段话：

独自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创造着自己的世界与常人不理解的悲欢离合……

但那又有什么不好呢？

悲欢离合、世间冷暖，都被温存在这个小世界里。

我又想起悬赏令上的人物，他渐渐与我所写的另一个主角重合上——这篇故事的细节变得更为细致，我不该让温泫看到那篇悬赏的，可“命中注定”，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或许，是真的醉了。

“我才不要当什么药仙，我能救人，同时也能杀人，只是救人与杀人都在用药罢了。比起这个毫无用处的虚名，我更想当游侠，云游时当个故事里的人，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没什么不好的。”

“嗯，好，我答应你。”

山谷间的回声能传很远，音量也很响。

可我还是用尽全力喊叫着，就怕他听不到、会忘记似的。

啪嗒。石子落入山涧。

梦醒了。

五

我揉着惺忪的眼睛，眼前是熟悉的墙壁，屋内充斥着水的味道和一丝凉意。

也不知道现在几点，母上都打扫过房间了，好像还有事情没做，是什么来着？

我打开码字软件，抬眼就是几篇新文的大纲，千篇一律到想让作者本人反胃，扭扭旎旎、男男女女的。

往下翻了翻，突然看到以前打趣时所写的一个大纲——甚至不能算大纲，只能说是个段子。

名动金陵的药仙，臭名远扬的刺客，当二人相遇，是尖刀利刃相交？亦或是断肠草鹤顶红还有砒霜？超级冷淡超高智商的刺客 × 有些腹黑有些可爱的药仙，《药引》完稿预计时间：2021.9.24

“噗，”我惊笑出声，把文稿略改：

名动金陵的药仙，臭名远扬的刺客，当二人相遇，没有尖刀利刃，亦没有断肠草鹤顶红还有砒霜。外冷内热且值三千两的刺客钟诺 × 真性情超可爱的药仙温泫，《药引》完稿预计时间：不知，看我心情。

药引，配合主药熬出成品较高级的中药，自深山至市坊，何处没有药引？

故事中的角色就像是药引，而我，只是故事外的人罢了——可我好歹体验了次穿越，难道不值得写好《药引》和药引吗？

“我需要药引，就比如——你的血液。”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