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忸怩的样子,实在可笑,可是她半点也没瞧不起他,对她来说,他就像她遇到过的所有同样境遇下的少年一样。她的心胸是宽广的,她的见识已深。
后来他们代表学校一起去黄原讲故事演出,总算结下一段缘。此后他们就一起探讨学问,她像领路人一样,给他推荐书,给他看稀罕的《参考消息》。他逐渐成长,不再为只能取两个黑馍馍而自卑,他变得坦然,他思考的已不是这虚妄的,而是真实的生活。这期间他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他是崇拜她的学识,她也很愿意有一个同路人,她感到他是不一样的。
高中以后,他们各奔前程,他回乡务农,她在城市里仍给他寄各样读物,好像她们这短短一生,就始终是维持这样的,她总走在他的前面。后来她考上了大学,当她从大学里给他寄出第一封信,他没有回信,此后就再没通信。他知道生活,她以为他终难逃命运的安排。
后来他离乡到黄原揽工,他抛弃了农村政策改革后的大好形势,到这城市里背石搬砖。哥哥是不理解他的,他的砖厂刚刚起步,农活全靠父母亲,一切都是用人的时候,他却要离开,可是他们也明白的是,这小子不去摔个跟斗是不会死心的。
他们都小瞧了他,包括她。当在电影院门口看到乘雨天不开工出来解闷的孙少平,她无疑是激动的。票都买完了,她正好有一张,这一场放的是由《哈姆雷特》改编的《复仇的王子》。她愿意把票给他,但建议他也不要看了,她邀请他到家去。他欣然答应了。此后她们又建立了联系。她又开始借书和各种读物给他。
对于她来说,尽管师专里的同学都热情高涨于时代之改革,思想之开放,可是从他身上,她看到了又不一样的东西。
她真正接触到他的生活,是在有一次去邀请他参加聚会。她很开心借此机会去了解他的生活的样子。自从从他口中的描述得知,她就对这一类的人投以注意,常常她会向路过的工地里观察,看他是不是就在里面,有一次,辛苦的揽工们抬头注意到她寻找的目光,便兴致高涨向她戏谑。她羞红逃开,但她宽广的心胸却理解他们,只觉得有趣。
她原不知道他在哪,他没说,但她找到了金波。当她出现在工地,哗然是无可避免的,他从里面走出来,脏兮兮的还有更多细节,这一刻都印到她的脑海里,她想不到他是如此地生活。她很开心地说出来意,又为冒昧而请求原谅。他回答觉得自豪。
孙少安来找他的时候,他们已经分家了。而少安也正是为此而来。而今,他孙少安在村里已是个能人,然而他的父母兄弟却仍在艰难,他想让少平回去和他合作开砖厂,这样他们两家就都会好起来了。他并不知道少平在哪里,直到傍晚终于找到了田晓霞。他们去到的时候天已晚极,他们听着指导引,往一个尚未修好建筑里走进,时下临冬,冷风涌入涌出,很难相信有人会住在这,直到看到里间房子微弱的光,摸索走进,便看到孙少平在微弱的烛光下趴着看书。他几乎一霎那就挡住了自己的背,满目疮痍。但他们还是看到了,她什么也没说,少安忍不住地伤心。
可他还是要留在黄原。
为什么呢?兴许有人会理解他的。
他仍日复一日的艰难的生活着,也仍在阅读。而她,临近毕业的时候就接到了省报的聘用。记者无疑是最适合她的职业,他也为此感到开心,可也忽然有种难过。是的,他将连每周六一次的见面也没有了。而他,只能留在这,而未来又是什么呢,他想不到其他。
后来,他们去爬山。这注定是让人难忘的一座山,他们在这里约定,两年后也是这天这时分,2:45,不管在哪里做什么,都要到这里来。
不久,润叶给他寻了个活,带一群小学生的夏令营,他正好也准备完工了。他干得非常好,他原本就当过老师。假期一结束,他准备回去揽工。巧的是曹书记正好给他介绍了个营生,是矿工。
少平很高兴,他终于可以入公家的门了。然而这虽是个辛苦的活,但也是少有的进入公家门径。也为此,他费了好些周折。可到了后面,还要体检,他异常紧张,因为不通过就得原路返回,他想像不到再回去该是怎样的状况,再去揽工?他不敢想象。总算做了矿工。
她来访的时候,已是半年后。当他从地下爬出,看到了她,难以置信。
他们在矿边的山上散步,谈心。她说今晚也要跟他下矿看看。她就是这样,无畏无惧,同事都笑说她像个男人。
自然有周密的照料,可是那黑漆漆的地下,与当日是更是决然不同的。终于到了底下,他要开工了。他说,我就不上去了。矿区领导领着记者上去。她回到宿舍仍无法平静。
此后又过了多久呢,他们一直有书信来往,甜的,苦的。就算未来坦坦,也难免有所痛苦吧,况且……
可当这难题还远远未到时。却传来她父亲的电报。他已然知道了一些,可难以置信!当到了省报打听,她牺牲了,那场洪水,该死的洪水啊。
她父亲把3本关于他的她的日记给他……
再过几日就是那个约定的时分。他起程去了黄原,那个山坡,2:45,不多也不少。
他又回矿场了,他需要劳动,劳动,劳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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