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过年”。每年初一总是在睡意朦胧中被母亲叫醒的,穿戴整齐,先要喝碗醒脑汤(土话叫头脑),意味新的一年头脑清醒,学业(事业)有成。醒脑汤,就是把豆腐豆芽海带粉条放在一起煮熟,再勾点芡,喝起来清爽甘香,至今回味。随着开门炮响,我们窜到院子里,天还黑漆漆的,寒意侵人。有时一开门就会看到天地一片苍茫,什么时候下的雪,竟不知。父母则欣喜地说:瑞雪兆丰年啊!不管天气怎样,随着开门炮响那年火也会哗哗叭叭在第一时间燃起,只要一家响起,就会接龙一样地响个不停,谁家也不想新年伊始就落在后面。紧接着就会有三五个小伙伴来找我,我们再结伴去找其他人,滚雪球一样,一大群一大群,一家一家地转,全村都要走遍。不时有男孩子拾点未响的炮把芯拔了用火“圪除”,像短暂的烟花,有时还恶作剧专往女孩子身上扔,吓得我们惊叫着逃出好远;有人比比新衣服,换换吃食,有人顺便读读春联,然后就带回许多故事:谁谁谁不识字,把鸡多蛋大的对联贴在了猪圈,而把膘肥体壮又贴在了自己坑头……
孩子们的游戏总是多的,平时有丢沙包、踢毽子、跳方格、推箍(用带曲勾的铁丝推一个铁圈圈)、打保、玩扑克等游戏,过年因有点零钱便增加了一个“丢圪垛”。随便在桥上或谁家院子里挖一个拳头大小的坑,土话叫丢圪垛。每人出资一分钱,按剪子石头布的顺序,在差不多二米线外往圪垛里扔,凡丢进到去的都归自己。往往是前面几个人沾便宜,到最后只剩下一枚或两枚,不容易丢进,常常丢在离圪垛一两拃的地方,不甘心就此放弃,好歹规则里允许嘴吹,于是也不管新衣服不新衣服了,爬地下就吹,常常吹得灰头土脸,吹进去就满心欢喜,吹不进只得悻悻落败,有的人输了不服,就再重来。输的太多没意思就去玩扑克或别的去了。如果下雪天我们就堆雪人打雪仗,通常是几个人攻击一个人,最后总有人哭着走开,隔不上五分钟就又在一起玩开了。
正月里,除了走亲戚之外,就是尽情地玩(从不记得自己写过作业)。有时本村玩腻了,就结伴去外村荡秋千,最出名的是八卦秋,也叫转转秋,几个人同时荡,惊险刺激。我们也去外村串黄河灯,就是用玉米杆或高粱杆竖成的谜宫,大人说要完整地串出来,凡半道钻出者要变驴。路就在旁边,可绕半天就是走不出,最后同几个小伙伴只得偷偷钻出来。心里着实害怕了一阵子,现在想想身上还真有点驴劲,也许应验了呢。
乡村里的大人们终日都在劳作着,而腊月天又是双倍的辛苦,所以从初一开始也是尽情地玩,他们玩麻将、爬山、五个挤(一种叫三打二的扑克),有的还参加村里的集体娱乐:赛马(纸糊的马),一直玩到五月十五。从初七八开始无论大人小孩每天又要看几回耍“乐”(农村的九莲灯、旱船等娱乐的总称),“耍乐”到正月十五这天把新年推向了高潮也把欢乐推向了高潮,当然也意味着这个新年的结束欢乐的结束。似约好一样,正月十六的桥上人员稀少、冷冷清清,昨天还好好的灯笼不知被哪个淘气包一一捅破,有的干脆就被扔在地上任人践踏;地面上更是一遍狼藉,成堆的瓜子皮,成堆的烟头;昨日的熊熊火焰幽怨得只剩最后一口气,一派繁华落幕的景象。十六过后,孩子们恋恋不舍地上学走了。留下的村人们回味着刚刚过去的年却再也坐不住了,女人们重又拾起针线活,男人们则拾掇放置已久的农具,为春耕做准备。此后便是细水长流的普通日子,在寻常中积蓄力量等待下一个新年。
后来我们到了城里,把父母也接到了城里。过年时聚在一起,父母总是说:活到这个时候真好啊,什么也有现成的,只要有钱就行。原来还担心你们什么针线活也不会,将来有个孩子还不得露皮露肉?可现在你看看……末了也总要感叹:就是觉得现在过年太省事了,没意思……
确实省事了,衣物用品一类只需数数钱,不,只需刷刷卡就能买到。我一向认为具有文化含义的春联,不用写,也不需买,只要去交点话费或去银行办点业务,就会送你好几幅。初一出去拜年时,就会发现每个单元都有几幅与你家一样的对联,春联成了一个空壳,摆设而已。现代化大批量生产也带来了大批量的没意思、无聊,这大概也是现代人包括城市与乡村人的共同感受吧。说白了就是闲,就是空,人们又忍受不了这种空,所以南方人到北方过年,北方人到南方过年,都想有特别的体验,都想找回儿时的年味。岂知那忙录充实期待兴奋的年味已永远消失,只存留于你我的记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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