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闻山磬/作者:陈鹏举
《柬榖赐刻汉白文暮闻山磬》:“暮闻山磬淡忘归,向日才名笑式微。細雨藏舟依别浦,遥岑飞阁落馀晖。柬传双鲤高人语,穀应三春密竹扉。兄弟江湖隔窗火,琳琅刀笔散珠玑。”
从小视力不好,自然听力就讲究些。可惜乐感又不好,对于声音的指望,也不及他人。就是喜欢寺院清磬之声。听到弘一填词的《送别》,“长亭外,古道边”的歌声,也会听出清磬之声来。周建国,刻印,浙派一路,有一等功名。近年见面少,他说给我刻一个,留念想。我出了“暮闻山磬”四字。看来旧日悦耳的声音,忘不了。
“暮闻山磬”,这些年里,对我来说,还真是如实记载。单说在上海,平生客居之地,就听过近十座寺院的清磬之声。而且大都是黄昏时分。极喜欢韩愈的诗句“黄昏到寺蝙蝠飞。”那个黄昏,在宝山寺,听得清磬之声,看着山门蝙蝠纷飞,禁不住跌出泪来。
清磬之声,我感觉,不属僧家专有。尘埃中人也可以有,也该有。牢愁、悲愤,不该让天下人都沾。不洗风尘,自是人间无奈。这无奈,不该长久。清寂空苍的声音,相随流水落花,贯耳入心,可以让原本浑朴之人,回归浑朴。天籁人心,原本是同一存在,所谓和光同尘。至于尘世功名,稍无益于他人,就不值一文。
好些年前,和建国相处的日子多。那时无忧无虑,整日里走在风景里约酒。上海,多的是高阁听雨的季节,又是送江入海的浦头。他知道我喜欢在雨天写字。在望江之楼,他让我抄写白居易的诗。先是《长恨歌》、再是《琵琶行》。两通五米长卷。我惭愧,背不出白诗。他却是随口就来,滔滔不绝。我信笔听写,谢他给了我,好惬意的时光。
建国的名字太一般了。走在大街上一呼,会让好多人回应。他是艺术家,自然不甘心,取了个笔名:“柬榖”。“柬”是文字,是情分,也可见襟怀。“谷”是五谷的谷,他想说的是,稻粱谋。他是篆刻家,自然用古文字。“谷”字,他的名下和笔下都写成了“榖”。
柬榖的柬,文字大抵落在印石上。他是以刀作笔。这种感觉,想来很好。好比指甲刻入掌心,蓦然生痛,让所有的愁肠和伤怀都惊醒。至少片刻之间,没有含混、懵懂的感觉,人一样的思索和活着。柬榖的榖,是说他的稻粱谋。为人子,自当为己、为家人稻粱谋。斗升小民,活着的希冀,原本干净。稻梁之数,活命即可。活命之外,活得是仁义,是情分,是尊严。阮籍佯醉、严光垂钓,东坡啖荔、陶潜采菊,都有斗升小民本真,却是大丈夫的风骨、器量。淡淡说一句“不为五斗米折腰”,言中之义,不是天街肥马,可以载动的。
眼下岁月,当时弟兄,散落五湖,见一面已是难事。就是同城之人,也是稀有往来。只是想见,手中握着的,无论是笔,无论是刀,一行行写在纸上,一道道刻在石上,从没休止,也不会休止。想见各家的灯火,还是晶莹剔透,就像清磬之声,落在冰盘之中,如珠玑轻碰。23.1.11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