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大爷的出人头地

通过一个接机软件，我认识了黄小波。一出佛罗伦萨机场，他顶了一块我出门在外用的假名字的牌子等我。

黄小波，典型中国南方人，瘦小，口音重，属兔，42岁，在佛罗伦萨16个年头，眉头紧锁，步履匆匆。跟当地人相比，他就是刺猬索尼克。

这是我第三次来到这个城市，这个城市的慵懒是我选择在这住一段时间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因此当我看到黄小波打了鸡血般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便好奇的跟他攀谈了起来。

黄小波说，他喜欢上海，因为曾经在上海华师大读书，跟这里大部分华人一样，他也是怀揣着一颗淘金的心来到了这里。他这张略带苦涩的脸写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因此我以为，他想必仍在这个城市底层苦苦挣扎。打听下来，其实不然。黄小波已经在佛罗伦萨落了脚，有着身份，在老城区有一家小小的服装店，一个我看来跟国内比可以打70分的学生宿舍版的民宿，以及一个属于自己的三口之家。单民宿的月收入平均1500欧，算上小店跟平时的外快，我能保证说，比大部分当地人富有的多。

当然咯，是否幸福都有自己的理由，黄小波觉得他不幸福，因为他还没有发财。黄小波跟他妻子关系非常不好，因为妻子埋怨他还没有发财。黄小波的妻子是在他老家处的对象，在他来佛罗伦萨几年后也跟着过来有了孩子结了婚。妻子有几个朋友嫁去了巴黎，貌似过的很光彩，于是天天抱怨黄小波的无能。黄小波自己呢，也苦恼于自己的衣锦还乡遥遥无期。

谈及衣锦还乡，我不解，问黄小波为什么？他比起这里的人过的很差么？黄小波说：“哎呀！我们不一样！”就如同一些人跟我说：“我不可能像你那么开心，有那么疼你的老公，我们不一样！”

关于我老公这个话题，以后我再显摆，说回黄小波。

我兑着黄小波给我个理由：“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了？”

黄小波操着那口南方口音无奈并坦然道：“不一样啊。我们是中国人，我们的父母从小就告诉我们要出人头地，我爸妈指着我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这很重要么？”

“那总是得风风光光回去啊，出来的时候都借着钱出来的，过来总是想发财。”说这话的时候黄小波开着他的小polo在老城里载着我转来转去，车窗外阳光洒在古老的建筑上，岁月即无情又宽容。黄小波开口道：“我现在都不知道来这里对不对。我上海也很多朋友啊，他们天天大鱼大肉，我也不懂他们哪来那么多钱，好像国内钱也不好赚，但他们看起来都蛮好的。”

“你这不是废话么，难道朋友圈天天发家里吃萝卜干就白粥？po出来不就是为了晒么，面上秀恩爱，背地里男人找小三的多了去了！”

“嘿嘿。”黄小波傻乎乎的笑道，笑得我刚刚上来的脾气也没了，“好像你说的也是。我也搞不懂他们哪来那么多钱，我问他们，他们就跟我说他们国内可以搞投资跟我说我也不懂的。”

我忍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我看你过得好多了，有房有车无贷，父母健在，妻儿相伴。而且这里空气干净，食物安全。比起我们很多大城市为供房跟买房路上苦苦挣扎的滋润的多了。”

“你说的也是，这里生活是比国内好。”

“所以呀，你要知足。”

“哎哟，怎么说呢，中国人么，总还是要衣锦还乡出人头地。”

我们的对话以这八个字收个尾，然后扯远再回来。

我感谢黄小波，得知我租的房子没有被子，将干净的被褥租我，收了我20欧的清洁费，否则我只能盖着化纤毯子熬几个晚上再去郊区商场买一条带不回去的累赘。为了不让我一个姑娘家推着两个大箱子走几分钟的石板路绕了老城半个多小时把我送到下榻的地方。

黄小波在萍水相逢的定义下在我心里属于一个规规矩矩的好人。一个跟大多数在这里的中国人一样，朴实，勤奋，在发财致富的人生道路上并不开心的走着。

我不知道黄小波放下他的执念会不会幸福，也许当那时，他便不是他，毕竟那些放弃执念后反而一蹶不振的人比比皆是。

我不得不感激我的父母，虽然外人眼中他们没有给我一个完整的家，但外人眼中怎么样一向不干我的事，散养着就这么长成了一个那么随心所欲的人。想起小时候每当我跟爸爸诉说我要为国争光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有一个我这样的女儿时，我爸就要帮我上一番思想品德课，告诉我人生最重要的是善良与开心。

所以，我不会去跟黄小波说对与错，对待人生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只是我的心里反复嘀咕着：去你大爷的出人头地。

金水摄于佛罗伦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