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围在我旁边的姑娘们成了婆婆们,婆婆们也大多熬入了土,她们不再像以前一样笑。楼堆积木般变高,黄土铺上柏油,满眼的金黄的田野被推平,麦穗种的人少了,拣的人也渐少。
二姨开始窝在破旧的窑洞里,不大爱出门,时常摇着一把蒲扇。我问她为什么不吹风扇,干嘛不用好东西,她说她使不惯,又费电,倒不如这来得实在!
我打趣道:“你是舍不得那群家长里短的嗑友吧!”
她低下了头,曾经让我羡慕的充满星光的眼睛变得浑浊,里面是一滩污泥,装着水,“那些老娘们有什么好想的,死了才好呢,拣麦穗个个跑得比挑担的还快,搞得我只能拣剩下的,都没活头!”
挑担的!我的脑子嗡地窜出卖灶糖的老汉,他穿梭在大街小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地呼喊声,“看看我的小媳妇来呀!”不知道为什么对一个陌生的老汉记忆犹深,想抹去却又时常浮现。
“娃呀,树下等我,有新物什给你!以后我可能……”他轻轻摸我的头,带着宠溺与慈爱。
“我长大后要做你媳妇呢,你咋能死!”我炸毛地跳起,在他的耳边吵闹。
我趁大家都忙着拣麦穗,去过他的坟墓,只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小土地,没到清明,杂草正在势头上。当时我不敢相信,忘了哭,忘了说憋在心底的话,话很多,有从昨夜到现在的一箩筐。
在他的坟头上,我不知道忌讳,挖了坑,扔了一块灶糖,一个甜瓜,一把红枣。
村口那棵柿子树发了新叶,树身是沟沟道道的痕,要两三个人合抱,我把它压片装进行囊去了大城市,离开了土生土长的乡,忙忙碌碌,活在蜗居。
过年回乡探亲,带着老公和四岁大的孩子,乘长途客运车,途经五个幼年常见的路牌,沿街是琳琅满目的商铺,本来四个小时的里程硬生生堵了半天,这是多年来第一次,我以为我算是衣锦还家。
晚上,二姨戴上厚厚地眼镜,瓦数不高的灯还是昏黄色,她仔细打量我老公,一米八左右的个子,若有所思道:“大雁,还挺有福气啊!可比卖灶糖的老汉实打实,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得劲!”
老公抓头憨笑:“你姨还挺潮呢,卖灶糖的老汉是谁?”
我笑得很尴尬,未来及解释,二姨抢先便揭短:“可是雁子曾经要嫁的人呐,你要有点危机意识啊!”
她风风火火的性格还在,只是两鬓多了些斑白。我心里不禁感叹:岁月会改变很多,有的人却依旧在,未老。
“对了,你那个烟荷包我前几天清理杂七杂八时找到了,被放在柜子角落里”,二姨她说完便递给我,顺带瞟了一眼我老公。
我收到口袋里,没有说话,他们看气氛莫名有些诡异,跳过了这个话题,投入进热火朝天的唠嗑中,聊的最多是关于我的童年囧事,二姨下意识忘了卖灶糖的,后来再也没提起。
深夜,我一个人醒来,手里紧紧攥着烟荷包,那个皱皱巴巴的像猪肚子一样的烟荷包,有黑黑的污渍,我划出火星,眼睁睁地,看着烟荷包,一点一点吞噬,掉进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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