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纷飞若盐花,一连下了三天两夜,将萧肃山上下遮盖的严严实实,仿佛从遥远的天边铺来了一张白蓝相间的地毯。放眼望去,千里冰封,银装素裹。
萧肃山寥寥人烟,大多是可怜人家,只南岭后山有一座稍显富庶的宅院。院门背山朝北,孤立一方,方圆几里都无人家。院门左右各摆放一尊石狮,年久已经痕迹斑斑,狮身还屯着积雪。拾阶而上,是两扇金钉朱红大门,一年风霜下来,颜色已暗淡不少。飘檐下挂着一块漆黑的木匾,上面书着“西门府”三个金色大字。
院内建筑构造是规则的四合院,此时,府东房中正有两人闲谈。
一位是这府宅的主人西门瑞,他正面窗而立,身材魁伟,穿着一身灰布绵衫,肩披着防寒的暗蓝色披风,双手拇指摩挲着手中的暖炉;一张方形脸颇具威势,剑眉舒展,下巴续着粗密的短须,又显得几分文雅;头上青丝掺着几缕华发,年纪虽然才刚过四十,面色却像位快五十岁的老者。
另一位是府中刘管家,约莫五六十岁,仆人打扮,面容枯瘦,颧骨拔出,双手筒在袖子里,半佝着腰侍奉在西门瑞后侧。
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北风呼啸,时而带进几片雪花,落在西门瑞的衣襟上,他不曾察觉,只眼含爱意的看着据窗几十步外的雪地上,一男一女一对孩童在互相嬉笑打闹,一位体态丰腴的中年妇女站在一旁笑看着。由于位置开阔,话语听的不甚清楚,只断断续续听得小孩尖俏的笑声。
那女孩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独生爱女,名唤西门红雪,一旁的妇女是她的奶娘,而男孩虽然常见,却从未留心问过,只听自己女儿叫他阳明哥哥,其他就一无所知了。
他看着在雪地里灵巧跑着的,脸蛋被寒风吹冻的红扑扑的男孩,突然起了兴趣,笑着用下巴一指,微侧过脸,吐着白气问刘管家:“那小孩是谁家的?”
管家腰背一躬,目光往窗外探了探,笑答道:“回老爷,这是南岭村猎户秦二家的孩子。府上过冬的柴火,有一半还是来自他家的呢。”
那管家说话间,西门瑞却见那男孩在雪地上时而纵,时而跃,灵便的躲闪过女儿掷来的雪球。管家说到“柴火”二字时,那男孩弯身下腰,一只雪球就擦着腹,从他面前飞了过去。说到“还”时,男孩拄着地的手一发力,身体就站了起来,小手顺势抓起一把雪,“呢”字音刚落,雪便成团向女孩扔去。
这一系列动作只有短短一刹,西门红雪完全没有防备,雪球砸在她右肩上,散开了花。
西门瑞瞧见女儿被击中那憋屈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出来,食指头点着空气:“这孩子在家就无法无天,今天总算遇到一个不怕她宠她的了。”说着,又朝管家“哈哈”笑了两声。
西门瑞虽已四十,膝下却仅此一女,因职任将军,常年奔忙于塞外,几年也难得见上几面。对于女儿,他一直为曾失约过的陪伴抱有愧疚,三年前他告病回乡,这才有机会和女儿朝夕相伴,自然对她千般万般的宠爱,说是掌上明珠也不过分。他说这话,表面虽是斥责,语气里却全是疼爱。
他想起适才管家的话,点头道:“猎户家的孩子,也难怪这么机灵,倒似会些武艺呀......”他本是将军,会不会武艺自然一看便知,只是他说出“武艺”二字,神态突然变得倦懒,不自觉在心里黯然神伤的叹了口气。
刘管家心思缜密,觉察到气氛不对,马上岔开话题说:“若说起这对父子,倒还真与寻常人家不同。”
“噢?”西门瑞果真被他一说,起了兴致,转身问道,“有何不同,说来听听。”
管家不慌不忙,嘿嘿一笑,道:“说起秦二,方圆几十里地人都知道他是个酒鬼。听南岭村的人说,他也不是本村人,是十二年前搬过来的。那时候,这孩子还在怀里抱着呢。周遭的人见他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未断奶的孩子,都可怜他,时常往他家送些东西,帮衬一下。一些生了孩子,奶水充足的妇女,偶尔也会给他孩子喂点奶水。”
“可有一次,我也是听别人说,也不知是真是假。说是一位妇人,往他家送东西的时候,正赶上秦二不在,她放好东西准备走,就听到孩子哭。妇人心软,回房抱起孩子哄着,只发了一句可怜孩子没娘的感慨,刚好碰上秦二回来。那秦二也不知发了什么酒疯,一言不发夺过孩子,还把那妇人赶了出去,送来的东西也扔了出来。”
“还有这等事。”西门瑞听得兴趣更浓,索性坐了下来,准备听管家慢慢道来。
“是啊,”管家沏了杯热茶,朝西门瑞手中递去,“那妇女也不知怎么就惹了他,想自己也是好心送东西,见孩子哭没人管就抱了一下,不感激也就算了,还莫名其妙被用来撒气,心里顿时不高兴,就一时嘴快,说他一个酒鬼,整天发酒疯,难怪媳妇会跟别人跑。那秦二听了这话,脸都涨红了,眼神像要吃人似的,吓得那妇人忙不迭跑了。”
“莫非真被那妇人说中了么?”西门瑞听完,好奇的追问道。
“经历这样的事,谁还敢去问呢?常言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换作其他人,再如何也得克制一下,像秦二这样不谙世事,又是个酒鬼,老婆跟人跑了也不奇怪。唉,只是可怜了那孩子啊!”管家目光移向窗外,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说,顿了顿,摇摇头,把所有话都放进那最后语重心长的长叹声中。
西门瑞抿了口热茶,神色也若有所思,忽而停顿,喃喃道:“秦...阳...明...那秦二倒很会起名字。”
管家点头笑道:“其实那秦二也并非一无是处,除了爱喝点酒外,为人倒也谦实、刚正。”
西门瑞知道管家一贯出口必有根据,因而听到这话,顿时使他对秦二产生浓厚的兴趣,右手刚拿起的茶盏又放了回去,一脸求解惑的表情问:“这从何说起?”
“秦二家一直为府上供给柴火,”管家笑答道,“因此我和他常有往来,对他也算有一些了解。他家在南岭村北边山脚下,离府上少说也有六七里路,来往的路又曲曲折折的,每日固定都要挑一担柴送过来。一担柴少说也有百十斤吧,就靠他一个人用肩膀挑。衣服鞋子都磨烂了,大大小小打满了补丁,跟乞丐也没两样了。”
“我看他一年四季也就那一身衣裳,心里实在可怜他,就想多给他些钱,好买身像样的衣裳。可他就是不肯要,说大丈夫有手有脚的,可以自食其力,不需要施舍。我就说他家柴好,一分钱一分货,换作别人也一样,不算施舍。可他说什么,就是不肯收。我就让他以后少担一点,钱还是往日一样给,可他还是不答应。”
管家说着,竟渐渐激动起来,遗憾似的手心手背一拍。
西门瑞听完不发一言,只捋着下巴的短须,沉吟了半晌,才缓缓说道:“这秦二有机会我一定要见一见。”
这时,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中断了两人的闲谈,一个十五六岁门童打扮的人低头走了进来:“老爷,门外有人求见。”
“何人?”西门瑞目光一探,不免好奇的问道。
“不知,他只说是您的江湖朋友。”门童低着头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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