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卿本多情 终为所伤
芸娘之殇初次读《浮生》,予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吃粥”一事。后来又读了几遍,仍是这段故事最有意味。
那是两人情定之后,陈芸有位堂姐出嫁,沈复便随母前往舅家。送亲回来已至半夜,沈复腹饥索食,芸姊早在她的房间特意给他留了暖粥并小菜。此时陈芸的堂兄恰来找她,她便不让他进门,说:“已乏矣,将卧矣。”堂兄硬挤进来发现后,便嘲笑她说:“刚我索粥,汝言尽矣,乃藏此专侍汝婿耶。”之后,这个趣事便成了亲戚间的谈资笑话。
我们读了这段之后,内心为陈芸纯纯的少女情所触动。是的,那时她和他都才刚13岁,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几个月前刚刚缘定今生,这回再次见面,她便视他与别人不同,心里疼他爱他,暗已作了自己的夫君对待。多么纯情的少女啊,又多么的朴实自然。而到1780年他们结婚合卺时,沈复却发现他的芸姊已多年斋素。原来几年前沈复出痘,芸为祈求她夫君的平安,竟毅然为他吃斋,一直到他们结婚才被劝止。多情痴情如芸,怎不叫人爱恋?试问今日,有谁能为爱如此甘愿付出,默默惦念?爱是什么?无论是爱情还是仁爱,自古以来的诠释都是付出,丝毫不沾一点索取。以爱的名义索取,那只是自私的欲念,是对爱的亵渎。《浮生》之爱,给了我们最好的解读。
为爱相敬,不附不谄。这是芸持有的爱的尊严。在那个男权女卑的时代,女人从来都不被同男人并行看待。“夫为妻纲”是为女人所有的不幸预设的一个魔咒。陈芸懂得它,却并不谄媚而失掉自己应有的尊严。她懂得尊重自己的夫君,也懂得尊重那个时代的规则。于是沈复每至,她必起身相迎;夫君代劳,她必连声“得罪”;与夫同坐,她必偏挪其身。而当沈复过分戏谑她时,她又正言不笑,不惧而反驳说:“世间反目,多由戏起,后勿冤妾,令人郁死。”这让沈复不敢再调笑无忌,转而抚慰相敬。沈复一生爱她念她不忘,芸的自重当是一个原因。是的,自重才有真爱,世间没有卑微的爱情。而今有为失恋寻死觅活的,有为情低眉折腰的,甚至有为苟全婚姻失去自我的。试问其由,若不是为利欲,莫非是为所谓的爱情吗?可笑至极!
芸娘之殇而芸终为痴情陷入责难。我向来认为陈芸为其夫主动择妾一事,并非向沈复的讨好谄媚。当然以现在的观念不好理解。但是我们看待人物与历史,一定要置身其当时的历史环境。那是一个女人生来都会见到男人有三妻四妾的时代,当为人妇时,为自己的夫君纳妾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何来讨好谄媚?反而那个时候如果你不为自己的男人纳妾,会被视为母虎夜叉而遭人背议。这或许正是陈芸主动为沈复择妾的一个历史的动因。当然,我觉得她更多是为了爱他。不过她选择的对象却是那个时代的一个讳忌。
憨园是名妓之女,生的珠圆玉润,符合芸“美而有韵”的择妾要求。她想她的男人应享有一位人间尤物,而忽视了她娼妓这一身份。以致后来沈复的父亲怒斥她“不守闺训,结盟娼妓”,直要休了她。这是她为多情所惹,和憨园几次谈话便信了她。后以被愚而郁郁成结,终因不能释怀而死。其实憨园并无过错。和芸相商之初,憨园便说她虽愿结好,“但吾母望我奢,恐难自主耳”。后又冒大雨前来相会而不失信,据此不可断言其薄情耳。至于后来事之不果,芸之夫妇皆归咎于她,怨其无情,洵乃不公也。
多情总被无情伤。其实,那个时代无情的并非沈父、憨园,是整个时代的无情。它对女人的无情更是持续了将近几千年。而终于在芸死100多年后的1919年,一场运动揭开了它道貌岸然的面纱,渐渐还给了世人一个自由有情的世界。芸若生于此世,又当是如何境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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