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死者在头七回魂夜回家探亲,是为了断人间最后的亲情。
我妈却在回魂那天,操控着怀有身孕的尸体,回家生下了我。
我一出生就是死胎,外公用秘法把我救活,仍落下跛脚的缺陷。
没人知道我生父是谁,只知一九九一年,我妈跟着同村的人外出打工,没多久就失踪了。
隔年,我外公算出她死讯的时候,刚好到了头七。
据说我出生那晚,全村的狗都疯了一样,叫得非常凄厉。
谁都知道狗通灵,我因此被视为不祥之人,村里人都恨不得把我赶出村子,尤其我舅舅一家。
不得已,我外公只好带着我到镇上开了家丧葬店。
除了上学,我平时都在店里帮忙,很少回村,日子倒还平顺。
然而,大二这年,我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这天,我和往常一样摆好饭,准备叫外公来吃。
这时,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焦急地大喊,“沐老爷子,大事不好了!”
不等外公从里间出来,就冲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这男人叫田大富,他母亲刚去世,是请外公操持的。
今天出殡,外公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没过去。
瞧他急成这样,难道出啥意外了?我也不好多问。
“阿菱,你外公在不在?”田大富气喘吁吁地问我。
我刚要开口,外公就出来了,田大富急忙迎了上去,“沐老爷子,出大事了,您快去瞧瞧吧!”
“出啥事了?”外公边问,边提起他那只刻满符咒的小木箱。
外公虽是殡葬师,但也懂些堪舆之术、驱邪捉鬼,在方圆百里有响当当的名声。
“俺、俺妈诈尸了………………”田大富惊恐地说出事情的经过。
原来棺材放进坟坑后,好像有啥东西在下面顶得棺材剧烈地震动起来。
棺底四周还冒出血水,咕噜咕噜地,跟煮开了一样。
在场都是普通人,哪里见识过这种恐怖的事?都以为诈尸了。
外公听后,皱眉说,“不可能诈尸!”
我们这里有过午不出殡的规矩,因为过了中午十二点,阳气会慢慢消弱,此消彼涨,阳气弱则阴气旺。
田大富母亲出殡的时间,是外公掐算好的,阳气正足,不可能会出问题。
外公走到店门口,突然回过头,“阿菱,跟上!”
我有些意外,除了一些正常的殡葬事宜,外公看事儿一般都不带上我的。
见外公走远了,我赶紧关了店门,跟了上去。
******
镇外有个墓地,镇上的人去世了都葬在那里,田大富的母亲也不例外。
到墓地的路途有些远,外公骑着自行车载我去的。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田大富那些亲属都吓得跑到墓地外面。
见到外公,一个个如获救星,“沐老爷子来了!”
外公没搭理他们,率先走进墓地里,我紧跟在后面。
远远就听到棺材震动的声响,没想到外公一靠近,就安静了下来。
但外公刚走到坟坑边,脸色就骤变,“不好!”
“外公,咋了?”我凑过去一看,顿时吓得够呛。
坟坑里的棺材表面裂开了一道道口子,像人受伤一样,不断地流出血来。
田大富壮着胆子跟过来,差点吓瘫了,“妈呀!咋会这样?”
“倒要问你了,谁让你葬这的?”外公铁青着脸。
下葬的位置是外公找的,不是在这,田家人自作主张给换了,外公不恼才怪。
“沐老爷子,是、是何仙姑说这里是旺子孙后代的风水宝地。”田大富哆嗦道。
何仙姑是本地一个出马仙,因为姓何,大伙儿都管叫她何仙姑。
她的本事不如外公,还总爱跟外公较劲、抢生意。
外公说她堂口不正,早晚害人害己,不屑搭理她。
先不说堂口是啥,她一个出马仙还懂风水不成?
“这叫风水宝地?地势中凸,四方集阴,是大凶之地,不克得你家破人亡都不错!”外公气乐了。
“沐老爷子,都怪俺耳根子软,这、这该咋整啊?”
田大富哭丧着脸,悔得肠子都青了,准备下葬的时候,何仙姑突然跑出来阻止。
她说了外公好些坏话,帮忙重新找了所谓的‘风水宝地’。
看她不收分文,田家人就信了,谁知道出事了,她人早就跑得不见影儿。
意识到上当了,田大富赶紧去求助外公。
我算是明白了,何仙姑看不惯外公,故意搞破坏,误打误撞给指了大凶之地。
“沐老爷子,这么说俺妈不是诈尸,那棺材咋还流血?”田大富的弟弟问。
“问得好!”外公冷哼一声,继续说,“这地有主了,把正主给压着了,当然得出事!”
田家兄弟懵了,异口同声道:“啥?这地有主了?”
我也听糊涂了,“外公,大凶之地咋还有主?”
外公指着坟坑,“底下还葬有一尸!”
经外公一说,我才发现坑底的土有些奇怪,像在上面铺了一层土。
“有人先葬在这里,咋连墓碑都不立?”田大富惊呼。
外公没理他,掐算了起来,大伙都不敢出声打扰。
过了一会,外公皱眉说,“谁见过杀人埋尸,还给立碑的?”
田大富咽了下口水,颤声问,“杀、杀人埋尸?要不要报警?”
他弟田二富摇头,“报啥警?咱妈的事还没平呢?”
外公说,虽然不是正常下葬,也算占了一穴。
所谓一穴不葬二主,墓中有墓是风水大忌。
“老爷子,您说这该咋办?”田大富快吓哭了。
外公没吭声,田二富胆子比较肥,撸起袖子问,“能不能先把俺妈的棺材弄出来?”
“不行!正主是凶死的,怨气太重,贸然移棺,后果不堪设想。”外公神色凝重道。
我有些不安,大白天就能闹成这样,里头的‘东西’肯定不是一般的凶。
外公拿出一只银边罗盘,绕着坟坑走了一圈,在坟头停下。
他沉吟一声,吩咐田大富,“你去准备一些黑狗牙和大蒜,白米、白酒和清水各七碗………………”
交代好田大富,外公又和我说,“阿菱,你回店里拿一些纸钱,再扎一对童男女过来!”
家里的丧葬店还兼卖香烛纸钱、纸人等白事用品,我平时也会帮忙扎纸人,手艺还不错。
田二富嫌耽误功夫,忍不住问,“沐老爷子,您店里不是有很多纸人吗?”
外公不作解释,只说,“要到七点才能布阵,误不了事!”
事后,我才知道外公布的是‘七星锁魂阵’,这种阵法得在晚上七点布。
“还得等到七点啊!”田二富嘀咕了一声。
田大富怕惹恼外公,瞪了他弟一眼,“咋这么多废话?”
外公没说啥,再三叮嘱我们,七点之前一定要把东西带来。
******
我和田大富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到了镇上,就分头行事。
回到店里,我拿出扎纸人用的工具,点了盏油灯后,就关上门窗。
外公特地交代要阴货,就是不能让纸人沾染到外界的光线和生气。
扎到一半,我找不到裁纸用的剪刀,这才想起,前两天舅舅赌博输急眼了,上门管外公要钱。
当时外公不在,舅舅就到处乱翻,剪刀该不会被他顺走了吧?
不怪我这么想,舅舅是个见财眼开的浑人,那把剪刀又是银制的。
外公说过扎阴货的纸,一定要用那把银剪刀裁。
我不敢随便换别的剪刀,想来想去,决定回村找舅舅要。
现在已经三点多了,从店里到村子,自行车踩得快些,来回也要一个多小时。
再扎好纸人,我还能赶在七点之前回墓地。
说实话,要找舅舅拿回剪刀,我有些憷,他们一家子视我为灾星,恨不得把我灭了。
但没办法啊!外公交代的事,我一定要办好。
我骑着自行车,赶往舅舅家所在的南沟村………………
快到村口的时候,突然从路边草丛窜出一个人,“站住!”
“快闪开!”我吓了一大跳,险些撞上那人。
刹车后,我才看清拦路的是村里的刘疯子。
他穿着一件又脏又破的棉袄,蓬头垢面,直勾勾地盯着我,“嘿嘿,要死人喽、要死人喽……………”
我懒得听他疯言疯语,“你快让开,别挡道!”
刘疯子挡在自行车前,一个劲地傻笑,嚷着要死人喽。
我很窝火,总不能和一个疯子掰扯,干脆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假装要砸他。
刘疯子疯嚷了几句,才晃悠悠钻回草丛里。
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急匆匆地进了村。
这时候,舅舅可能还在外面鬼混,其他人应该在地里。
要不趁他们不在,我偷偷把剪刀拿走?
我把自行车放在舅舅家屋后的草垛旁,悄摸着绕到前面。
走近一看,我才发现门没关紧,好像有人在说话。
谁在家?我觉得奇怪,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往里头偷瞄。
屋里光线很暗,除了大表哥,舅舅一家都在。
我听到舅妈说,“那可是祖坟啊,真要挖?”
“祖坟又咋的?”舅舅浑不在意。
“要是被老头子知道了——”舅妈忌惮外公,迟疑道。
舅舅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知道就知道呗!”
他们居然想挖祖坟,我震惊不已,不行!不能让他们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可外公不在,剪刀又没拿到手,我有些犯愁了。
突然,身后响起一道阴沉的声音,“你在干啥?”
我惊得半死,刚急转过身,一块砖头就冲我头上狠砸过来。
巨疼瞬时袭遍我整个头部,我眼前一抹黑,昏死了过去。
******
我是被一阵挖土声吵醒的,吃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手脚被捆绑住了。
不远处,舅舅一家每个人都抡着一把锄头,围在一起奋力挖掘。
看到这一幕,我昏迷前的记忆全数回笼。
他们是在挖祖坟!我骇然大惊,又想起外公还在墓地。
糟糕!现在天已经黑了,肯定过了七点,外公咋样了?
我慌得不知该咋办时,舅舅发现我醒了。
他扔下锄头,一脸狰狞地向我走来,“哎呀,跛子醒了!”
村里的人都管我叫灾星、或跛子,舅舅一家也是。
“舅舅,你、你们想干啥?”我白着脸,使劲地往后挪动。
舅舅上前狠踹了我一脚,“干啥?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着,你放了我吧,我保证不告诉外公。”我忍疼哀求。
大表哥看了过来,提议说,“爸,干脆把她砸死得了。”
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他把我砸昏的,他和舅舅一个德行,啥事都干得出来。
“砸死多费事,待会顺便埋了。”舅舅咧嘴道。
“舅舅,杀人是犯法的,你们不能、啊——”
我惊恐万状,话还没说完,就被舅舅甩了一记耳光。
“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今晚非弄死你不可!”舅舅恶声恶气道。
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舅舅还想踢打我,舅妈突然大喊,“挖出来了!”
“爸,快来看,咱发了、咱发了!”大表哥激动疯了。
舅舅哪还有心思管我?他兴奋地扑了过去,“快把棺材打开!看看俺爸藏了多少钱。”
我总算知道他们为啥要干这种缺德事了,想钱想疯了,外公咋可能把钱藏在祖坟里。
大表哥冷静下来后,诧异道:“爸,咋是石棺?”
我们这里的人大多用杨木做棺材,个别有钱人家才用石棺。
奇怪归奇怪,我无暇多想,趁他们开棺时,用反绑在身后的手捡起一块石头,吃力地磨着绳索。
我紧张得要死,好在他们一直打不开石棺,正在较劲。
“妈的!老子就不信开不了!”舅舅发火了,抡起锄头就要砸。
“你可别把里头的钱砸坏了!”舅妈阻止道。
舅舅气呼呼地丢下锄头,瞪眼说,“那你说该咋整?”
“爸,让那死丫头一起抬。”二表姐冲我努了努下巴。
我赶紧放下石头,让他们发现我企图逃跑,死得更快。
舅舅大概觉得就算解开绳索,我也跑不掉,还真的同意了。
“跛子,给我老实点!”舅舅粗鲁地把我推到石棺前。
看到棺盖上画满血色符咒,我有些震惊。
我不懂符咒,但也知道只有镇压邪祟妖魔,才会在棺材上画符。
贸然开棺,后果肯定很严重,我鼓起勇气说,“舅舅,这石棺不能开——”
舅舅会听我说完才怪,他啐骂道:“轮不到你废话,赶紧抬!”
说来也奇,他们几个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抬不动,加上我后,竟轻易就把棺盖抬开了。
我望向石棺,顿时看呆了,棺内躺着一具栩栩如生的男尸,完全没有一点腐烂的迹象。
他白衣胜雪,刀削般的面庞精致立体,俊美得不可思议。
不过,正常人看到尸体久葬不腐,都会觉得邪门。
舅妈懵了,哆嗦道:“这、这、咋会是古人?”
大表哥撇嘴说,“管他是啥人,拿到钱再说。”
舅舅斜眼在棺中巡看了一遍,气愤又失望,“拿个头!哪有钱?”
“说不定藏在他身上呢。”大表哥说着,就要去搜男尸的身。
二表姐一脸花痴地看着男尸,只差流口水了。
听到要搜身,她急忙拦住大表哥,“哥,让俺来搜!”
“得了吧,别以为俺不知道你的心思。”大表哥一把将二表姐推开。
他准备搜男尸的身,棺中突然刮出一阵阴风,直接把他掀翻了,“哎哟!”
舅妈慌了,“里头没钱的,咱们快走吧。”
“老子就不信邪!”舅舅撸起袖子,准备亲自动手。
结果,他同样被阴风刮倒了,就让舅妈和二表姐试试。
母女俩都惊住了,说啥也不敢再靠近石棺。
“让她去搜!”大表哥拽着我,猛力往棺中一推。
“啊——”我脚下一趔趄,整个人扑倒在男尸身上。
好死不死,我吻上他冰凉的唇,带血的额头抵在他额间。
我吓惨了,舅舅见这次没有刮出阴风,就死命掐住我后颈,“赶紧搜!不然,老子弄死你!”
“我搜、我搜!”我忍着颈间巨疼,在男尸身上乱摸一通。
男尸的衣服不知是啥布料做的,触手光滑冰凉,摸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啥都没找到,舅舅他们非常失望,居然怪我晦气。
“早说把她砸死得了,还把她带来!”大表哥抱怨道。
“妈的!老子这就弄死她!”舅舅凶恶道。
他加重掐我的力道,扯着我的头发,往石棺内壁狠撞。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我疼得说不出话来。
我意识渐渐薄弱时,二表姐突然惊喊,“你们快看,尸体、尸体——”
“鬼叫个啥劲?不就是一具尸体、俺的妈呀!”
舅舅骂到一半,声音惊变,倏地推开我。
“快跑啊!尸体活了、尸体活了……………”
他们顾不得要我的命,惊叫着逃离这里。
而我再度栽进石棺里,软软地倒在男尸身上。
我吃力地抬起头,对上一双幽深如千年寒潭的眼眸。
当一只冰冷的手抚上我的脸,我终于忍不住嘶声尖叫,“啊——”
我惊得闭上眼,一道阴冷慘人的声音响彻在耳边,“你终于来了……………”
冰凉的气息拂过我的肌肤,激得我寒毛直竖。
我心里压抑得慌,任由那只手扼住脖子,连挣扎的余力都没有。
当我疼得快窒息时,突然传来外公的急喊声,“阿菱!”
这时,我脖间的束缚力消失了,但浑身虚软,头也晕得厉害。
我无力爬出石棺,不敢去看男尸,只能勉强抬起头。
夜色中,跑出一个背脊微偻的身影,我认出是外公,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想叫外公,我发出的声音却细若蚊鸣,视线也逐渐模糊……………
******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发现自己躺在舅舅家的炕上,吓了一跳。
不等我回想昨晚发生的事,外面就响起一阵惨嚎声。
“爸,别打了、别打了,俺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俺……………”
“疼啊!爷爷,俺错了……………”
听出是舅舅一家的声音,我气得不行。
我下了炕,走出屋一看,舅舅他们并排跪在院子里。
他们额头上都贴了一张黄符,显然无法动弹。
不远处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了四个巴掌大的小纸人。
外公站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根桃木筷,轮番抽打纸人。
纸人身上写了名字,桃木筷抽中写了谁名字的纸人,谁就疼得惨叫。
这是专门用来教训人的小术法,外公没少这样教训舅舅。
“阿菱,你醒了。”外公看到我,放下桃木筷。
想到差点和外公阴阳两隔,我忍不住哽咽,“外公!”
“阿菱,让你扎纸人,你咋跑回村了?”外公问。
“我回来拿剪刀。”我把事情的缘由告诉外公。
外公越听脸色越沉,原来舅舅他们没和他说实话。
他们骗外公说我硬要跟他们去挖祖坟,被‘醒’来的男尸拖进石棺里。
外公当然不信他们的鬼话,可也没想到他们会想弄死我。
“跛子,你胡咧咧啥?爸,你别听她、啊——”
舅舅刚要狡辩,就被外公用桃木筷连抽了好几下。
我想起墓地的事,急问外公是不是解决了。
外公沉默了一下,摇头,“这事不好整。”
他没等到我扎的纸人,布不了阵,反而激怒了里头的恶魂。
经过一番搏斗,外公暂时把恶魂困在墓里。
他赶回店里,只看到扎到一半的纸人,以为我出事了。
幸好镇上有人看到我骑着自行车,往南沟村的方向来。
外公进村后,恰巧遇到刚逃下山的舅舅等人。
见他们行迹可疑,外公逼问之下,才知道我在村后的山里。
说起男尸,我心有余悸,“外公,尸体真的动了。”
外公神色凝重地看着我,好像欲言又止。
我头一次见外公这样,有些发慌,“外公,咋了?”
外公啥都没说,重叹了口气,我更慌了。
还想再问,外公就指着我的额头说,“阿菱,你自己看看。”
我疑惑地往额头上摸去,脸色顿时惊变,“外公,咋、咋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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