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弑母？
那一日黄昏，血红色的云霞晕染在空中，血红色的云低低的压在北国乌弋王宫的上空，透着说不出的邪魅与压抑。
乌弋国主郁承礼的宠妃路夫人遇刺，芳骊院的暖阁中乱作一团，御医们灌药行针，女仆们递送物品进进出出。郁承礼身份尊贵无需奔忙，只因心中烦乱，也不断在外厅踱来踱去。只有郁承礼和路玥的儿子郁济岂老老实实的在一旁坐着，一脸落寞，半点不像是一个十二岁孩子该有的表情。
“陛下。”内监来报。
“济岚还是没有找到吗？”郁承礼急急问到。
“院内都找遍了，都不见岚公主踪迹。”路夫人的芳骊院与一旁成夫人的芳清院均是郁承礼按照南国的习俗特意在王宫中修缮的标准四进院落，十分方正，若是找不见人十有八九是不在院内。
郁济岚和郁济岂虽是龙凤双生，长得却不像。非但长得不像，性格也完全不像。
姐姐郁济岚瓜子脸大眼睛，微微突起的唇珠很是可人，安静下来的时候往往透着一股子忧郁的阴柔感，像是一枚透明清澈的美玉，然而，长相这东西在郁家似乎从来与性格无关，郁济岚是个典型的好奇宝宝，活泼跳脱，什么事情都想听一听，什么东西都想碰一碰，院子里的树上墙头都有她留下的脚印。但是天地良心，方骊院服侍的内监均太了解这位小公主的脾性了，寻她的时候甚至攀上了院内的大树也没见到人。
弟弟郁济岂则棱角分明，时凤眼长睫毛，目中时长透着阳光的气息，随时看他都有种如日映照的温暖感，像是夏日里的暖阳明媚的不像话。这般长相如果能配上一张侃侃而谈，风趣幽默的巧嘴，必当是王子中最耀眼的存在。奈何这位小爷的长相也和他姐姐一样是用来欺人的，郁济岂偏偏是个谨言慎行，还没开始受教于学，就是一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小模样，每次看到郁济岚上房揭瓦，转身就走，生怕她掉下来砸到自己一般。
郁济岂能老老实实的坐在这里，郁承礼不奇怪。
若是平时，郁济岚玩的找不见人，郁承礼更是一点也不奇怪。可此时此刻，路玥被刺，郁济岚不见了，郁承礼绝不相信这是个巧合。
在这座宫墙内，郁承礼能走上这至尊的位置，最不相信的东西，恐怕就是“巧合”二字了。
“再找！院外也着人去找！就算把整个王宫翻过来也把那孩子给朕带回来！”郁承礼喝道。
好在济岂还在身边，否则路玥若此次有什么不测，他再弄丢了她的两个孩子，郁承礼真会觉得死后也无颜面见爱妻了。
“父王，姐姐还没找到吗？”郁济岂从内室中探出头来。
“还没有，你先进去等着，不可乱跑。”郁承礼应着。
“是。”郁济岂很是乖巧的缩回脑袋。
“陛、陛下……”内监刚出去不久就回来了，吞吞吐吐似有难言。
“怎么？”郁承礼问。
“成、成夫人说想请您去一趟芳清院。”内监答。
“走。”郁承礼微愣了一下，起身便走，你见过后妃跟皇帝陛下说“滚过来见我”的吗？都是三叩九拜的求见陛下。
芳清院中，竟然无人相迎，只有过来传话的内监一路引着郁承礼向西厢房走去。成夫人只育有一子，住在东厢，而西厢房常年空置，甚是奇怪。此时似乎整个芳清院的下人均被嬷嬷引在正房报夏处训话，偌大的院子竟然好似无人一般。
西厢房门开了，成夫人才快步从内室迎出来，全无平日礼数。
“承礼。”成夫人面色不佳，似有难处，挡在内室门口，没有想让的意思，不知是想维护里面的人，还是想防止里面的人伤害郁承礼。言未称陛下，而是唤着郁承礼的名字更是蹊跷。
“你这里，是也出什么事情了吗？”成珉神色有异，一院之隔，郁承礼心中狐疑，未敢轻易靠近，路玥刚刚遇刺，如果里面是那个刺客恐怕自己也会有危险。
郁承礼单手放至身后，微微做了个手势。
“承礼，屿儿是我亲子，无论他闯下什么祸事，我都依旧深爱他，也愿为他背负罪责。”
“济屿才五岁，能闯什么大祸？”郁承礼眯着眼睛。
“倒也不曾。”成夫人道。
“那你此言何意啊？”
“只是在想，身为人母，护子之心之盛，愿意倾尽全部。陛下为父更为君，不知会作何选择。”成夫人顿了顿，“是如先王一般？还是如我？”
“……”郁承礼十分的不悦，尼玛，你没事儿提我那冷血老爹作甚？
先帝郁缙玹，乌弋开国之君，邪魔一般的人，弑母杀弟，郁承礼兄弟五人，大哥犯上不成自尽而死，三弟、四弟，是被父亲厌恶送往死战之地，五弟更是被郁缙玹亲手所杀。
“你知我从不是嗜杀之人。”郁承礼答。
“若屿儿如你大哥一般呢？”成珉问。
“犯上作乱，大哥是必死之罪。”郁承礼答。
“先帝，亦是弑母杀弟，难道不是必死之罪？”成珉步步紧逼。
“……”
路玥和成珉均来自南国齐，均是美的不可方物的可人儿。成珉是个极聪明温婉的人，处处周到，从不犯错，郁承礼见她总是莫名的压抑和紧张。而路玥却是那开心了笑的极甜美，不开心了，能把皇帝陛下打出院门的活泼性子，偏是如此，郁承礼越觉得欲罢不能。若不是路玥与成珉情同姐妹，郁承礼怕是根本不会来成珉这里。
从未品尝过成珉礼数疏失的郁承礼，被逼到这个地步，非常不适应。聪明自保如斯的成珉竟这样问出这般咄咄逼人的问题，不会真的是她那宝贝儿子干出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了吧？
“必死之罪？那也得有人杀的了他才是。”郁承礼微怒，但并未发作。
“所以，都是必死之罪，有些人，国法也难究，到也不是必死的结局。”看出郁承礼的怒气，成珉依旧没有退让。
“多出冒犯之言，可不像你一贯的言行。”郁承礼终于觉得受够了，压低嗓音，似是威胁。
成珉面无表情，屈膝跪下。
“房里有什么，能让你方寸大乱？”
“倒也没有乱了方寸。”成珉抬起眼眸，直直凝视郁承礼，“方才所言，均经我反复思虑。”
“能让你这般？……你有不得不保护的人。谁？屿儿？”
“路妹妹。”
郁承礼心下大惊，我靠。。。你和我聊弑母杀弟，是为了保护路玥。不，不要告诉我这是真的。
“我知陛下心中，与我和屿儿的情分，是先君臣，后夫父。但承礼与路妹妹，与岚儿、岂儿却是先夫父，后君臣的。望陛下知悉，路妹妹会倾尽全力保护她的孩子，若此次……难以挽回……也希望您能护佑她的两个幼子。”
“我，知道了。”郁承礼侧身挥了一下手。门外稀稀疏疏的声音响起，躁动一阵后隐去。
郁承礼深吸一口气，抬脚向内室走。成珉虽跪着，却依旧动了下身子，似是不想相让。
“你信不过我？”
“臣妾，不知。”
“你且站起来吧，我，并非是先帝。”郁承礼叹了一口气。
成珉顿了顿，终是侧了侧身让开。
郁承礼看了她一眼，缓步向内室走去。
血迹。
床幔上，地上，均是未及洗净的鲜红血迹。
床上睡着的一个青衣稚女，眉头微锁，惨白着一张脸，安静躺着，竟是郁济岚。
青衣上喷射状的血迹，分外惹眼，发迹里还印着血痕，看得出是被鲜血溅了一身，纵然被人擦洗过了面颊，也难掩细节。
不远处的案几上，是郁承礼半月前生日宴上赐予郁济岂的短剑，郁济岚的礼物是一只古萧，可郁济岚似乎更喜欢弟弟的礼物，当场抢了去玩，把萧丢给了弟弟。郁承礼路玥对此一点都不惊奇，似是早知如此，也并未阻止。没想到仅仅半月就玩出火来了。
纵然托成珉的福，郁承礼做足了心理准备，依旧心下大痛，几乎站立不住。
弑母？！
后宫妃嫔众多，郁承礼唯独对路玥这一支宠爱非常，两个孩子虽是庶出，却依旧按嫡子排行取了名字，郁承礼更是常伴左右，送上了深宫之中十分难得天伦。
郁济岚虽然顽皮，却十分听路玥的话，今日这一出又是为何？这是我郁家的魔咒吗？是不是再过几日，你还要拿这剑再杀死你的弟弟？
郁承礼忽然觉得恨。
恨到想亲手捏死眼前的孩子。
杀我爱妻，当付出代价！！！
可诚如成珉所说，路玥……哪怕是死了……也不会怨这孩子。
清脆的一金属声响起，郁承礼伸手拂掉了案上短剑。
床上的稚女身体微微一颤，微微咬合了牙齿。
她醒着吗？
郁承礼再度看向郁济岚，目露凶光。
“你可知，像你母妃那样的贯穿伤口就算御医高明，能挽回一条命来，也恐不长久？”郁承礼压抑着怒火低声的吼问。
睫毛微颤，慢慢有泪滑出。
“你可知，后宫凶险，没有母亲护持，你与你弟弟未必能活着成年，你做出如此事情，且是不用想成不成年的问题了，你弟弟要如何自处？”
“你虽为女孩，却因着你性情飞扬，我与你母妃均爱你胜过济岂？你因何这般？”郁承礼咬着牙。
“郁承礼，她已然试图自杀，你现下是要逼死她吗？！”成珉急急进来怒诉道，“届时路妹妹还在，岚儿却不在了，你要如何与她交代？”
“……”郁承礼愣了愣，自杀？竟然悔至想要了却自己的性命？当初又何必做这样的事。
“今日屿儿跑来哭诉，说院内的树在流血，我恐有异，亲自去看了，没想到是这孩子躲在树上割了腕。她们一向母女情深，此事蹊跷的劲，未及她醒来一句解释，你便出此恶言，怕是不甚合适。”成珉冷的声道。
郁承礼这才看见，郁济岚腕脉处刚刚被包扎过，依旧不断有血印出来。
“她怕是已经醒了。”郁承礼冷哼一声，沉着声音说。
“想说话的人自会睁眼，不想说话的人就是睁开眼睛也是沉默的，何必不彼此留个体面？”成珉道。
“……”郁承礼确信，成珉今日真是失礼一次也是失礼，句句失礼也是失礼，铁了心要怼他“我先走，你，照顾好岚儿。我会着人送她的干净衣物过来。她若想说话……算了……”
“是。”
郁承礼明白成珉的意思，从请他亲自过来，到支开下人，再到她三番五次阻止郁承礼动怒，她就是想逼着郁承礼把这件事隐下来。这是轻易能隐的下来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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