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五十二回写道: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他的手抓住,向枕边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乱戳,口内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坠儿疼得乱哭乱喊。
小说中晴雯用来戳坠儿手的一丈青是什么物件?首先可以肯定的,这个绝不是《水浒传》里的扈三娘。扈三娘作为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故事里的三女之一,祝家庄游戏结束后被黑三郎宋江给黑了,指婚给矮脚虎王英。宋江这一招,不仅把清风寨一干人等牢牢地圈入了自己势力范围,而且落了个重义的美名。至于扈三娘一个女俘虏的感受那就顾不了了,宋大哥既认你做了妹妹,婚姻大事哪有不听哥哥话的份儿。你看,做哥哥的多好,为了鲜花开得持久,把花插在牛粪上。扈三娘为什么绰号唤作一丈青呢?看看她老公王英的绰号就知道啦,王英是车户出身,唤作矮脚虎。矮脚,短腿;虎,狗;矮脚虎,短腿狗。短腿狗,赶车护车,妙极!作为牛粪,王英黑穷矬;作为鲜花,扈三娘是扈家庄的小姐,白富美无疑,你看看王英的哈喇子就知道啦。一丈,长也;青,青娥,美女也;一丈青,高且美。施公确是个妙人,硬生生让最不可能的变成了可能。当然,施公确也是个狠人,竟舍得让美女配丑鬼兼色鬼。算了,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也有说法认为一丈青是身材高大性情凶狠的意思,也有说法认为一丈青是一身刺青的意思,在这里不取以上两说。
晴雯枕边的一丈青是什么呢?周汝昌解释:一丈青是指带挖耳杓的细长簪子,一头尖细,一头较粗,顶端作小杓状。冯其庸的早期解释,只说是一种细长的簪子。在里仁书局新近出的校注本里,一丈青解释为:兼作挖耳的细长簪子,一头尖细,一头较粗,顶端作小杓,即“耳挖子”。好啦,两位先生说法一致,晴雯取出来的一丈青是一种簪子,这种簪子的特点是顶端有个小杓,兼有掏耳朵作用。《儿女英雄传》里说得更清楚,一丈青是指长耳挖簪子。
那么,簪子为什么要称作一丈青呢?成书于秦汉之际的《孝经》托名孔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古代中国老百姓遵守圣人教训,男女的头发都不剪,会留得长长的,长到一丈。所以呢,天马行空的李白说悲秋: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青,青丝。头发是一丈青丝,簪子不离头发,簪子也就被称为一丈青。男女都用簪子,但是,这种解释只能说簪子称为一丈青,不能解释兼作耳挖子的这一类簪子成为一丈青。是否还有更合理的解释呢?
据说在燕地有一种黑色的大蛇,能长到一丈多长,藏匿于草丛中,见到人不但不躲,反倒昂起高傲的头颅,让你看它分叉的舌头,当地百姓送它雅称一丈青。这里一丈青给人感觉是瘆得慌。一般地,蛇头扁平,呈半圆状或三角状。如果一枝细长的簪子,隐藏在头发里,顶端的耳勺挺出来,岂不是燕地的大蛇一丈青么?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将“耳挖簪”称作一丈青。但必定也只是比附而已,只不过认为形象罢了。
耳挖簪确有其物。古人把梳髻和清理耳垢两项功能合在一起,耳挖簪便应运而生了。早期,将耳挖戴在头上的似乎多半是男性,《金瓶梅》中又称为耳斡儿,应伯爵和一伙人作东请西门庆,临时从头上拔了根银耳挖簪子算酒钱,《儒林外史》中三公子要买鸭子,担心鸭子肉不肥,就拔了耳挖下来戳肉,可见虽然耳挖簪谈不上风雅,倒是个很实用的小玩意儿。
到底晴雯取出的一丈青有没有耳挖呢?小说中没交待,说有说无都和没说一样,因为,这里晴雯要拿一丈青作武器,教训坠儿泄自己心头之恨。晴雯当时生着病,躺着养的,不可能妆容整齐,头发应该是披散的,簪子置于枕边,方便起坐时用它随时将长长的头发绾起来。另外,作为宝玉值夜的贴身丫头,晴雯极为惊警,行动敏捷,簪子在顺手处自是必然,如果宝玉要茶要水,起夜小解,晴雯就用一丈青粗粗地将头发绾一下,立即行动。因此,一丈青经常放在枕边。
簪子半隐在发髻里,一头尖利,等于随身携带了武器,可谓进可攻退可守。晴雯拿一丈青戳坠儿的手,一方面是嫌坠儿的手正事干不了,还懒得出奇,另一方面嫌坠儿的手干坏事,还干得绝,怡红院的丫头竟然偷王熙凤的爱物。作为怡红院的管事儿,确认此种行为丢人丢大发了,传出去,丢宝玉脸,丢怡红院上上下下的脸,甚至是贾政这一房的脸。因此,晴雯一边骂一边戳,文的武的给上齐了。这时候,晴雯的怒火不可遏止,犹如大蛇吐着芯子扑向坠儿;在坠儿眼里心里,一丈青已经不是簪子了,是从晴雯心里窜出的大蛇,恐怖之极。
曹公真天人!一丈青既是实写,簪子的出现合情合理,严丝合缝地融入了情节。一丈青又是虚写,晴雯的怒火、坠儿的恐惧亦悉数传达出来,巧妙地展现了人物心理。
至于第四十四回,王熙凤过生日,贾琏却乘机与鲍二媳妇偷会,还让小丫头望风。凤姐“说着,回头向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来,向那丫头嘴上乱戳,唬的那丫头一行躲,一行哭求道:‘我告诉奶奶,可别说我说的。’”簪子又作了武器:坠儿手贱,晴雯戳她的手;这个小丫头嘴紧,凤姐戳她的嘴。看来二位戳的都是自己所恨之处,也许惟有如此,方能解恨。不过这次凤姐并不是真戳,是吓唬,是为了问出真话。
第二十八回:“可巧走到凤姐儿院门前,只见凤姐蹬着门槛子拿耳挖子剔牙,看着十来个小厮们挪花盆呢。”这里交代凤姐拿的是一个耳挖子在剔牙,是“耳挖簪”还是掏耳勺,是说不清的事情。总之,作者写凤姐行为不雅,是个俗到爆的俗人。过去,我们乡下人用掏耳勺剔牙确是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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