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后的大好日头,是晒干菜的好日子。
绿油油的芥菜,拎到河埠头,洗干净,挂在晾衣杆上,沥干水分。然后,一簇一簇整整齐齐码在阳台或者客厅里。我家其实不是纯正的农户,父亲在粮站工作,母亲在袜厂工作。但是四姐妹沉甸甸的书包,压得父母亲总得想很多法子,把日子过下去。
一捧一捧黄溜溜、瘪塌塌的芥菜,整整齐齐地叠在客厅的角落里。满屋子开始飘洒浓烈的霉菜气息了,父亲把家里的大缸也捣腾干净了。
三五日后,便可以腌菜了。母亲总是嘱咐父亲认真地洗净他的大脚,开始“踏腌菜”。这道工序极其讲究,母亲从不敢懈怠。把菜整齐地在大缸中码一层,父亲便下缸开始踩了。该踩的次数、该下力的根部,母亲总在旁小心翼翼地盯着。翻菜、洒盐,更是不假人手。父亲总在她的嘀咕中,小心翼翼地踩着。踩一会儿,母亲总要叫父亲停一下,她检视过,再让父亲开工。我很是羡慕,总也想在缸中一展我的身手。可是,母亲总说男人的脚踩出来的鲜。于是,我和姐姐们的活,便是不断地往缸中在父亲踩过的芥菜上码菜。父亲工作在横塘粮站,有时父亲回不来,姐姐们外出求学,我就可以上缸踩了。但我踩时,母亲总要我吟唱“我家的干菜真是鲜,肉的味道鱼的鲜”,甚是烦人。小小的我实在想不出这咸菜怎会和鱼肉的味道有关联。而且,肉脚踩在硬扎扎的芥菜根头上,伴着磕脚的粗盐,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芥菜鲜美,用此做的干菜更是佳品了。挑一个“初日照高林”的日子,把腌好的芥菜切成段,摊在筛子上,几个太阳下来,便成了乌黑油亮的干菜,闻起来咸咸的,嚼起来干干的,我其实不是很喜欢吃。
但夏天的菜蔬里,四五盘菜中总少不了一碗干菜汤。夏日的太阳发着耀眼的白光,这时吃饭前喝上几口干菜汤,甚是解暑。如果加上点小虾米,那汤一下子就美味的不得了。用干菜炒蒲子,也是下饭的好菜蔬。倘若用干菜蒸肉,那真是人间极品了,那浸过肉油的干菜,闲吃也是很好的。不过,吃过后,总要喝很多水。母亲老是念叨:小心成“咸齁”(土语)。 可见干菜这东西,不能成主角。让它做配角,在鱼肉蔬菜中,倒是适得其所。
那年我远赴杭州读书,母亲每周的家信中总少不了那一句:只要你好好读书,我就是嚼干菜也是甘心的。每每看到此句,便觉的嘴咸咸的,好似嚼到了那干菜的味道。
后来呀,霉干菜变成了笋干菜。腌菜和笋煮在一起,踏踏实实一大锅,热气腾腾地摊在米筛上,在日头下转换着颜色,最后变成鲜美的笋干菜。母亲也冷落了她的大缸,只是在小罐中腌一些切的小小的芥菜,给我们姐妹带走。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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