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15年阴历四月二十三日凌晨五点多,空中的雨越下越密。我抱着父亲的遗像走在最前面,我是长子,这个事情只能我来做。
父亲的棺木在火炮声、亲人们的哭喊声中从老屋抬了出来,一挂长长的鞭炮燃放响起,老屋的大门嘭咚一下关上,父亲彻底与老屋阴阳两隔,真的离开老屋了。
父亲最后在医院的日子里,可能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那时他还会开口说话,天天吵着要回老屋,要回去看他帮村里修的水泥路,看他前几年栽下的核桃树,看他他生病前种的油菜,想吃柴火煮的饭,看那些存放在老屋里父亲亲手制作的农作工具……
在老屋度过的那段时光,父亲总是要求家人把他抬到院子里转转。老屋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老屋的一切都深深凝聚着父亲的心血,父亲舍不得离开啊。
庭院深深深几许02
2015年10月的一个晚上,妹妹突然带着哭腔来电说,父亲在医院抢救了。我的心嘎咚一下,从来没有过的紧张感涌上心头,不知道父亲发生什么事了。
打电话给母亲,母亲安慰我说:“你父亲中午来医院之前还吃了一大碗饭,没有任何前兆,不会有大事的,你不要太担心,你父亲一向身体很硬朗,有点年纪了,生病是正常的。”
第二天,妹妹来电说,父亲肺部长了肿瘤,剩下的时间最多三个月了,泪水顿时模糊了我的双眼,难道短暂的火车站离别就要换来永远的伤痛,我还等着父亲来南方过年的。
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那种痛,是我这个做女儿终身的遗憾!父亲年迈时因病拖累,没享过一天福!在病痛的日子里还关心着我的生意做的好不好!让家里的人不要告诉我他在住院。
2016年5月22日公司搬迁新地址。也是父亲最后的日子,听说我在忙着搬公司,父亲用最后的生命力量等我回来见他最后一面。
永远也忘不了他被病魔缠身的样子,最后见到他时,父亲已经不能发声,不能走路了,昔日高大强壮的父亲瘦的只剩下一身骨头了。
父亲听到我进屋,让母亲和妹妹扶着他从床上下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叫我的名字,嘴巴张的好大好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瞬间我便失声痛哭,父亲用力摆动双手,让我不要哭。
从小到大,父亲就一直教诲我做人要坚强,要勤劳,就算面对死亡,也不要怕!
老家农村的风俗是土葬,人走了要有地方停放,超度亡灵。我们的老屋大,院子宽,父亲生前的愿望,就是能够停放在老屋。
父亲和老屋有太多的情感,按照他生前的遗愿,父亲葬在老屋后面的山坡上,他的在天之灵还会保佑老屋,继续保佑子孙后代繁荣昌盛。
03
父亲去世一周年时,当我再次回到村口时,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片被推土机推的像梯田一样的药材基地。
偶尔看见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在田间劳作,路边的老房子全部换了面孔,一阵冷风吹过来,打了一个寒战,才回过神来,我是来看老家的,来看父亲的。
记忆中的老屋有两处,第一处是我出生的那几间泥巴墙老屋。泥巴墙老屋是父亲十几岁时和爷爷一起盖的,虽然过去那么久了,记忆却是那么犹新。儿时的欢声笑语好像还在回响……
仍然记得那个暴风雪的腊月二十几,父亲从外面回到老屋,挑着满满的年货,我从老屋迎出去喊父亲,父亲那满眼的笑容,仿佛把一年的苦累都抛到九霄云外啦。
那段清苦的岁月里,对父亲而言,有屋、有妻、有娃,就是满满的幸福和希望!
04
现在的老屋有三十几个年头了,是父母亲和兄弟们分家后盖的房子,其实我真正在老屋呆的时间也就十二年。
八十年代初,改革的春风吹向大江南北,父母用日夜操劳的积蓄(所谓的积蓄是指劳动积攒下来的粮食,那时盖房子是不需要工钱的,只需管饭吃)盖上砖木结构房子,是当时最时尚的房子,一住就是三十多年。
每当看到这一砖一瓦,就能感受到父母当年有多么艰辛。常听母亲讲,这些砖是父亲用好几年的时间做出来的。
一般在春夏交替的时间开始做砖,因为这个时候的泥巴韧性好,做出来的砖结实。当时都是自己用双手和双脚搅和泥巴,用砖模做砖,然后把砖晾干,晾的时候还不能暴晒,不能淋雨,一旦遇上不好的天气,父亲和母亲拼命的把砖搬进草棚里,不然一切都会付之东流。
砖做好了,就要砍柴了,一般要在冬天砍柴,因为冬天干燥,草木水分少,柴容易干燥。
父亲和母亲整个冬天都在山坡上忙着砍柴,双手被寒风吹出大大的裂口,被柴火刮的伤痕累累。但是他们开心啊,靠劳动和汗水盖自己心爱的房子啰!记得当时满院子堆的都是柴火。一切准备好了,就要开始烧窑了。
盖现在的老屋时我已经7岁了,整个过程我都有帮忙,把土砖一块一块放进土窑里,开始烧砖,要烧一个星期还是多少天,我不记得了,父亲负责看火候,这个是需要技术的。
父亲是出名的师傅,村里盖房子都是他负责看烧窑的火候。整个烧制过程紧张而激动,等到闭完窑,红彤彤的砖就出窑了,全村的人都会来关心,当时的情景不亚于现在的开发商拿地盖房。
盖老房子时,四叔负责水泥工,父亲负责木工,父亲的兄弟们都是拥有好手艺的农民,现在村里能看得见的老房子大部分也是他们所盖。
长江后浪推前浪,长大的我们都外出考学,外出务工,大部分都留在了城里,很多老屋都空了出来,包括我家的。有好多次我们都劝父母卖掉老屋,和我们一起生活,可父母不愿意割舍,老屋最终也没卖。
05
父亲的离开,使老屋更显的荒凉,昔日的繁华已经不存了,到处清冷一片。往日晒稻谷的院子现在已杂草丛生,门口的大树越长越高,那些伸出来的树杈,被夜晚的月光照射出细长细长的影子,让我感觉更加凄凉。
山村的夜晚太安静,半夜猫头鹰的叫声让我想到下一个亡灵的到来。唯一不让我害怕的就是院子边的那股清澈的泉水,这股泉水也是父亲当年从深山里开挖出来的,泉水长年免费供应,可以直接喝。
父亲在世时,母亲和父亲经常坐在泉水池旁边,春天一起选种子,夏天一起乘凉,秋天一起剥花生,冬天一起晒太阳、话着家常。老屋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深情的看护着这对孩子。
老屋见证了父辈们三十多年的劳碌和奔波,见证了我们这一代人的成长,见证了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繁荣。当一切刚好时,老一辈们该走的走了,小辈们该回来的却留在了陌生的城市打拼。
老屋静静的坐落在山坳坳里,昔日鸡鸣狗叫的景象也不在了,任早霞和日落渲染,任风吹雨打,房顶上的青苔肆意的铺满瓦缝,墙角边上老鼠又多打了几个洞,老屋真的也老了,它把一切都交给了大自然。
06
父亲走之后没多久,遇上新农村建设。村里的人也陆陆续续搬走了,母亲还是不愿意跟着我们一起生活在城里,小山沟沟里就留下母亲一人在老屋。
母亲舍不得老屋,每次劝母亲搬离老屋,母亲就开始追忆父亲活着的一切,开始给我们讲述老屋的经历。
母亲舍不得他们这么多年在老屋用汗水挣来的一切,舍不得父亲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另一个世界,母亲隔三差五的跑去父亲坟头看望。
可是母亲自己又没有能力去打理房前屋后,我们都不母亲在身边,终究还是要搬家。
其实我们也舍不得就这样放弃老屋,老屋里烙下了我们天真烂漫的童年,前程似锦的青春年华,这里有太多太多的回忆和情感在里面!
远处时不时传来挖掘机的轰轰声,好担心就在母亲搬离老屋后,推土机就来把老屋拆掉……
庭院深深深几许07
走得最快的是时光,2018年五月三十号就是父亲去逝二周年的日子了。阴阳两相隔的岁月,父亲经常会出现在我的梦中,仍然是他中年时期在老屋劳作的形象。
一切那么清晰,那么熟悉,每当想起那些梦,都会不由自主的泪流满面,太多的回忆,太多的心酸……
我与父亲之间只有短短四十年的缘分。小时候我在家,父亲远行;父亲年迈时,我远行。
父女相处的时间很少很少。四十年间加起来也不到五年整相处的日子。人生何其短暂,一眨眼父亲就永远地离开了!
忘不了我上学时,父亲一头挑着米,一头挑着柴,从老屋出发,走几十里山路送我去上学的情景;忘不了寒风刺骨的冬夜从老屋背着我去找医生的情景;忘不了父亲听说我要从外地回家了,走几十里的路去车站帮我拿行李的场面;忘不了父亲在我每次出门前,站在老屋门口的千叮万咛;忘不了从老屋电话那头传来的嘘寒问暖。
那么多的忘不了,父亲、老屋,构成了今生今世一幕又一幕的回忆……
父亲的一生就像这几间老屋,平凡中透露着伟大,平凡中彰显出卓绩。就算岁月褪去一切,也褪不去我对老屋的怀念和对父亲的缅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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