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里,每当一个中年人死去,所有同龄人脸上都多蒙上一层灰败的颜色。他们死于工伤、车祸、疾病、坠落、溺水、触电,和种种想不到的意外。留下生活不能自理或没有谋生能力的配偶,未成家的子女,理不清的账务,和来不及交待的一切。身体这架机器原来已这样老旧易损了,附着在其上的生命一不小心就没了。谁也不知道下一个突然死的人是谁。好像谁都有可能。死亡不可捉摸,令人敬畏。
死亡不可抗衡,令人唏嘘。横行乡里,欺压村邻、暴凌妻子,曾经多么阳火旺盛,狡计百出,不可一世的人,谁都应对不了,只能忍受担待着,默默吃他的亏,忽地被死亡瞄上,很快如漏气的气球般瘪了,虚弱弱躺在床上,身上已无威慑力,谁都不怕他了。大家远远地望着他撒手而去,感慨人终拗不过天意。
村里的壮年人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少了。
可那些更老的人,似乎被死亡饶过了。
八、九十岁了,活过了儿子,活到了孙子娶亲的年纪。满头白发,腿脚不利,眼神里还闪烁着年轻时的狡诈残忍,还时不时要挑弄些是非。越斗越勇越有乐子。可是大多数当年的对手都不在了,新的人际系统又不带她玩。她寂寞地幽居在小院里,年复一年地等着子孙辈在结婚、生子、新年等重要的日子来探望家中最高长辈的她。新发生的事已经与她无关了,她更多地回想起年轻时做下的事,想着可能存在的地狱,眼中泛起恐惧。与其说是对死的恐惧,不若说是对报应的恐惧。
也有良善些的老人,年轻时没有积恶,从容地活着,做好了死的准备,死却总不上门。一边将就着,一边侥幸着,把日子过下去。一天又一天累积,走在路上被人问起年纪,一说,连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竟能活到这个高龄了呢?是不是马上就不行了?这么一想,又微微害怕起来。
活得岁数大了,有人觉得是福,逢人便骄傲地炫耀;有人越活越恐慌,已经到了前无古人的阶段啦,死亡会更加欺近,更加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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