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
“夏夏——”
又梦见他了。
她睁开眼,望着头顶上的纱幔出神。
这是第几回了,她已经记不清了。
难道真如师父所言,前债今还,因果轮回,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可是,她根本毫无头绪,又如何去寻找那因,去解那结下的果?
—
房中氤氲着白芷的香,有安心定神的功效。
斗大的落地罩上挂着绯霞色的绡帐,银杏叶的帘钓坠着丁香色的穗子,层层胭红朱幔翩然而垂,隔出一方清梦。
一只玉手挑起薄薄的轻纱,拨弄着垂落下来的流苏。
“云墨,进来。”
勾人的语调百转千回,还带着未醒时的慵懒。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一双葱白小脚露了出来,缓缓踩进秀鞋里。
“吱嘎——”
青衣待女推开了门,手里端着水盆放在了木架上,浸湿脸巾,恭敬的递了过去。
细看才发现,她面上有一块烫疤,颜色已经淡了不少,却依旧怖人。
“昨日那位卖身为奴的姑娘可有来寻我?”
夏冰随意的问道,仔细地擦了擦手指,慢条斯理的动作颇有一股精致的美感。
“并没有,姑娘,可能……”
云墨欲言又止,摇摇头,有些无奈。
“应该是昧了银子跑了吧,您呐,就是太心善了,见她可怜,将她买了去,还许她安顿家人,她却恩将仇报,不见踪影……”
云墨一边替她梳着长发,一边回道,巧指翻飞,很快就编好一个流云髻,再将几簇发丝细细的固定在后脑处。
然后斜插一只白玉梅花簪,雪白透亮的水色衬得女子的容颜越发清丽。
“呵,跑了便跑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见她可怜,想帮她一把罢了。”
夏冰掩唇轻笑,手腕上的铃铛好一阵脆响,叮泠泠的,勾得人心痒痒。
“她总会来找我的。”
媚眼如丝,意有所指。
接着她便像是还没有睡醒一般,突然秀气的打了一个哈欠,又重新趴在了小案上,以手托着香腮,声音软软糯糯。
“这有趣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女子窈窕有致的身子上松松地罩了一件素色的寝袍,遮不住的玲珑曲线,随着她俯身的动作,领口微微下滑。
她的交领线条流畅,露出一小块诱人的香肩与如玉般精致的锁骨。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动作,却透着一股千娇百媚的味道。
更何况她生的极美,还是那种令人不敢直视的美。
再加上她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愈发勾魂。
那上挑的眼尾似乎带了极致的绯色,魅极、惑极,波光潋滟间,仿佛时刻噙着欲语还羞的浓浓情话,惹人爱怜疼惜。
“算起来应该快了,半个时辰后开门迎客。”
“是,姑娘。”
云墨轻声应道,甚至都不用问为什么。
在她的心里,自家小姐高深莫测,神机妙算,任何事情皆在掌握之中,非常人所能及。
初初算起,主仆二人的第一次相见,是在几年前的相府盛宴上。
以湖心腾空而建的精致阁楼,四周垂落淡青色的薄纱,里面吃茶嬉闹的是些华贵的千金小姐。
那时候,云墨只是一个小小的怜人,凭着一张俏脸,一曲琴音,艳惊四座。
底下叫好声不断,纷纷赞赏她的琴技如何如何的高超。
只有夏冰倚栏而坐,玉手把玩着轻罗小扇,淡淡的督了她一眼,问道:“你若是被人伤的彻底,会愿意忘却所有吗?”
不明不白的一句话,让云墨一头雾水。
直到后来,她才懂,是何意。
没多久,云墨便遇见了林申,几乎是一见倾心。
公子白衣飘飘,生的俊,又风流多情,才华横溢。
一入京就宿在了城内最有名的秦楚楼馆之中,夜夜笙歌,逍遥快活,却只对一女郎情有独钟,无时不刻都叫她相伴在侧。
二人蜜里调油,享受过一段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情到浓时,林申耳鬓厮磨,曾许诺道——
待予金榜题名时,必聘汝为妻,终老一生。
云墨信了,为了这句虚无飘渺的誓言。
在红袖坊中弹了一回又一回的琴,陪了一回又一回的酒,巧言令色,曲意逢迎。
任由那些长相猥琐的男人对她动手动脚,只为了讨得那一点点的赏钱,凑足百金,供林申疏通考官。
千金散尽,不负所望,林申果真一举高中。
那一日,铜锣震天,百姓们争相观看,男子骑着马意气风发,慢悠悠的穿过大街小巷。
云墨站在高楼之上,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笑容甜蜜。
后来,她找上他,却得到了一记耳光,一脚猛踹。
云墨护着肚子,咕噜咕噜的滚出去好远。
路边有人刚泼了热油,她不小心碰到,烫起两块大疤,脸上又红又肿,覆满了水泡。
林申的话如同寒夜里的刀锋,插进心口,顿顿的疼。
“你说是我的骨肉,便是我的骨肉?”
“一个下作的怜人,身子能有多干净?”
刹那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离她而去,右边的胸膛空的厉害,似乎硬生生的被人剜开了一道口子,缺了一大块。
云墨踉跄着爬起,冷风瑟瑟,冻进她的骨子里,她这才想起心疼狼狈的自己。
不禁泪水滚了一地。
一夕之间,云墨失了容貌,孩子也没了。
前路渺茫,游荡在街头巷尾。
风不断的刮着,吹起她空空的裙摆,蜿蜒的血痕一路延伸,滴滴答答的撒了一地。
红袖坊用钱打发了她,在百姓们的指指点点下,她揣着微薄的路费,准备回乡。
谁知半路上竟生了一场大病,银子也被人抢走了。
她无钱治病,整个人高烧不退,只能缩在破败的庙宇中取暖。
庙外电闪雷鸣,雨珠从四面八方飞溅进来,冻得云墨透心凉。
山坞间狼叫声不断,一阵阵嘶鸣在黑暗中回荡。
她抬头,突然泪眼朦胧绝望的笑,凄厉的嗓音响彻天空。
“好极了,真是好极了,林申,哈哈哈哈……”
马车的咕噜声从远处传来,夏冰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女子轻轻挑起布帘,下了车,一步步,走进庙中。
月光将她的身影照得通亮——
她穿着一件桃红撒花裙,粉黛未施,皮肤细腻到发光,一头青丝自然而然的垂下,仿佛瀑布。
“我记得,我曾问过你,若被人伤的彻底,可愿意忘却所有?”
“如今,你是怎样想的?”
云墨呆呆的望着她,脑中回响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总归是一段情缘,为何要忘?留着做个念想也好。”
可是现在……
她低下头,腿间还有划过的冰凉液体的感觉,血水好像一直在流,一直在流。
那么冷的天,她跪在医馆门口,头都磕破了,才求得一碗苦涩粘稠的药,只喝了一口,就哇的一下全吐了出来。
“一段孽缘,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摇摇头,泪水肆意。
“既然如此,便喝了它吧,什么烦恼都会忘的。”
“以后你跟着我,我护着你,绝不会让你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面前递来一碗浊水,有股很独特的香气。
云墨的眼泪滴进去,那水突然清澈了,变得滚烫。
……
场景拉回如今,兜兜转转,她在这里已经呆了三年,生活越发的平静。
那些曾经今她难以忘怀的人或事,好像真的烟消云散了。
当然,只是好像。
随手将帕子扔进水盆里,溅起几圈涟漪。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临边的芭蕉叶被似烟的白雾笼罩住,正焉焉的垂着首。
外面的天,阴沉沉。
有冷风灌进来,吹的窗扉咯吱咯吱的响。
云墨敛下万般思绪,小心翼翼的将窗掩上半截,悄悄地退了出去。
雷声在半空中炸开,一道闪电撕破天际。
端端落在梳妆镜里,刺眼的光辉瞬间将整个闺房耀得如同白昼一般。
女子斜倚榻上,却是动也未动,只伸出手懒懒的往一旁的宝鸭香炉上一指。
那炉内便无火起焚,一盘篆香燃了个干净。
馥馥香云自“香鸭”口中徐徐吐出,袅袅升腾,缓缓飘荡在空中。
烟雾浓浓下,只听她神神叨叨的念着:“七月半,妖王出,这天怕是很快就会变了……”
—
无妄海。
这里是海底的最深处,长年不见一丝阳光。
黑暗,幽深。
一口透明的水晶棺悬挂在此,上面裹着重重的锁链。
锁链凝聚之处,无数符文蠢蠢欲动,破碎又凝聚。
水波荡荡,有九条狐尾摇曳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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