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27日
午饭的时候,和娘聊到太和老家的那些人和事,不知怎么就提到高帮主来,隐隐然眼前便有了他的影像。
老屋变卖之后,我便很少回老家,偶尔回也是来去匆匆,且不敢去老屋看看,怕睹屋伤怀。如果不是刻意寻觅,我便很难留意在小镇长街熙熙人流中是否有着高帮主的身影:褴褛衣衫裹着枯瘦的躯干,鸡爪似的手,拄着一根竹棍,拎着一只脏兮兮的搪瓷碗,破毡帽下是一张永远黑黢黢的脸,嘴是歪的,那眼白吓人,笑起来口水直流。
太和旧时是个水码头,涪江穿境而过,蓑衣滩头便是回水沱,三教九流扎堆。故老相传,此等地形最是招引叫化。想想也是,从前念书时走读,每天都得和游走在街头的叫化打上几个照面,没见着政府搭理他们,任由自生自灭,一茬一茬的,死的死了,走的走了。
高帮主就是个花子,先是住在老农仓后的废弃防空洞里。听人说是姓高,许是受了武侠小说中描写丐帮的影响,大家称他为帮主。至于他的父母是谁,有没亲人,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没有人知道,小镇人是不太关心这个的。甚至没有几个人能够说得清楚他是何时来到小镇的,只是街坊邻里信佛的老太太说他流落小镇有些年生了。据说他的年龄比我要大,由于患过小儿麻痹症的缘故,那脸看上去可怕,但仔细瞧却又像个长不大的小叫化。
高帮主爱笑,他肯定是不刷牙的,可也怪,那牙齿白得贼亮。和其他乞丐不同,他不打人,也不追逐小孩,他甚至从不主动讨要食物,人家爱给便给,不给也就蹒跚着自己的路——拄了竹棍从小镇一头走到另一头。小镇的人还是颇善良的,对高帮主还算友善,经常给些剩菜剩饭,偶尔还施舍几件不穿了的衣服什么的,或许是源于同情,或许是相较之下觉得他不讨嫌罢。
我尝试和他接近,和他交谈,问些极简单的话,他有问必答,可口齿不清,我费很大劲也无法闹清楚他究竟是哪里人氏,为什么流落街头,谜团依旧是谜团,索性就不问了。从前我遇见他,总打招呼,叫他“高帮主”,他便笑,那笑分明很友善很开心,我能够感到温暖。他面相真有些扭曲,即便他做出很友善的样子,依旧让一些小孩子感到害怕。令我感到惊奇的是,挥弦小时竟然不怕他,还让他抱过一回,冲他直乐。某日娘听跛脚周姨说高帮主躺在河边石台上,像是重感冒发高烧,娘找来退烧药让他服下,说死马当活马医吧,他命贱,服药后竟很快就好了。打那以后,娘便常施舍些饭菜衣物与他,他会囫囵着说谢谢,眼里满是感激,说谢谢的时候,那口水就从嘴角流了出来。
后来小镇的善男信女重修盐官坡下观音阁,塑了菩萨,供了香火,因怕有人偷拿供品损坏佛像,便让高帮主晚上看守那小庙,每月给他几个小钱。高帮主便搬到庙里住下,弄来一个煤炉,煮点菜粥或者热点别人施舍的饭菜什么的,那菜叶么,自然是从市场上拾来的,就这么过着,再见他时,就看见他很知足的样子。
最后一次见到高帮主,是回太和变卖老屋,在小镇桥头空地上,他坐在石头上晒太阳,衣服蛮干净的。我从后面拍他肩膀,他回头一怔,然后就望着我笑,一口白得贼亮的牙齿,嘴角又流出口水来。
许久没回太和小镇了,便也没有再见着高帮主。今儿偶然提起,竟觉得那扭曲的笑容和嘴角不断流出的口水都有着一份真诚善良,愿他卑微却不失快乐地好好活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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