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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的风不比林都,刮在脸上是湿润的,雨落下来,混和着海的潮气,风就更湿了。罗远立在舢板上,身后一排机船的轰鸣声震透鼓膜,他嘴里含着一根忽明忽灭的苏勃雷尼牌香烟,任由雨流淌全身,雨浇灭了烟。
海岛一隅,灯塔探来光线,打在他的侧脸上,一半轮廓便溶进了黑暗里,令他右眉那道血疤不那么形迹可怖了。一刻钟后,轰鸣声停了,他用另一只没跟周泽拷在一起的手,将烟扔进大海,而后朝天空挥了挥,动作轻柔得似乎在跟爱人告别,话却说得没起伏。
“周sir ,我要见江原。”
五年前,他从林都来到清江,那时候清城还未成为经济大城,他跟阿梅就住在深水的出租屋,这地方算不上富人区,吸粉的、嫖妓的、赌博的,牌九、天九混合着十五和,共同勾勒出深水区滔天的声色。
隔壁江头佬胡牌时总是伴着“桀桀“的笑,整宿整宿的摸牌声,令周远夜不能寐。那道门被推开,他以眼打量他,后生仔身形高挑、板正,是武馆的门生,他看得爽利,就上了牌桌。
门头是红灯香炉供奉的关公,对桌是着和胜的华清官像,江头佬的眼直勾勾地望着华清像,陶醉。提花篮的、递烟的、送罗盘的,金镶玉的门框里头,门客换了一桌又一桌,兄弟牌都是明面打的,背地里送吃,为捧他坐上二路元帅的人情。
“男人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我都占得,风水轮流转,今日我坐位朝东——“江头佬啤酒肚耷拉着,过分白的皮肉压着腿根,像个气定神闲的老鸨。苏勃雷尼烟的雾笔直上升,在触到吊灯的那一刻散开,他扔出一枚五筒,望着上家阿梅,桀桀笑着说出那句——“该我胡”。
后来阿梅也学会了,拿黑色细烟,金色盒子瘫在桌面像闪闪发光的金条,她先吸,然后递在他嘴边,罗远就在这烟雾缭绕里一次次进入她的。
阿梅是隐而不发的。尖削的蝴蝶骨,圆润的乳房,一双眼亮得似星。瘦,来到清江似乎更瘦。他们在渔船上相爱,船头支起一盏红灯笼,光线暧昧,他揉着她的腰际的绵软,一寸一寸压进去,甬道又紧又窄,他以强硬的姿态占有她,热汗就压进了眉弓。但阿梅却是冰的。阿梅有些颤抖,眼角湿润,以破碎的眼神看着他。罗远握着她的腰,像握着一只随时都要断线的风筝。
线不能断。武人的直觉告诉他。
由颈开始抚摸至直脚踝。罗远游进她大腿内侧,触感已不似以往。红灯笼随风摇晃,光影照得肌肤斑驳,及其隐秘地,是一排凹凸青紫的针眼和遒劲的纹身“江”。
三更夜,小雨淅沥,仲夏的风穿蓬而过,他点烟,问她还记得那艘渔船吗,葛军入关时,一路屠城至白沙,只留下几艘未靠岸的渔船,船自己有脚,漂去了林城。姑母带回的女孩,起名叫阿梅,她谓善举有始有终,于是抚养成人。罗远想,他第一次见阿梅时,风也是湿,只是那晚有星星,没有雨。
霎时间,阿梅捧着脸,以雨淹没了星星,说道,
“远哥,我对不起你。”
罗远一顿,烟雾侵入喉管,竟如吞万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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