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的一天傍晚,莲香衰残瘦弱的身体又出现了问题,腹部疼痛难忍,虚汗淋漓,她躺在泥坯床上辗转反侧痛苦地呻吟着。赵鑫吓得站在床边啜泣不止,换景眼泪直流,一会抓住母亲的手,一会帮她擦去脸上的虚汗,然后吩咐手足无措的巧丽跑去喊父亲帮忙。在这个时候,她们才迫于无奈向这个有名无实的父亲求助。
巧丽一口气跑到父亲的家,猛然推开大门,闯进多年未敢涉足的大院,叫喊着陌生的称呼:“爹,爹在吗?”
大门虚掩,屋门紧锁,巧丽这才想起她的父亲一定在生产队的大号院内,于是跌跌撞撞又向生产队跑去。
赵一清和冯德正在号院的大房间内喝茶闲聊,忽然听见巧丽急促的呼叫声,两人同时惊诧的向外张望。
巧丽冲进房门,气喘吁吁地说:“救救俺娘,她肚子疼的厉害。”
“肚子疼,去卫生室找医生啊,你过来喊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医生。”赵一清不耐烦地说。
“我去了,医生看过后让去医院检查。我求你发发慈悲,把她送到医院,救救她吧。”巧丽着急的乞求道。
“我没空,她死不了。”赵一清绝情的说。
“这是什么话?快去看看,如果没有事,人家也不会让去医院。”冯德催促道。
“能有什么事?不就是肚子疼吗?谁没有肚子疼过?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吗?再说了,我巴不得她早点死呢。”
赵一清阴沉的表情和冷酷无情的语言,刺激了救母心切的巧丽焦灼的心,她无法再控制住自己激愤的情绪,就像一座久久压迫在地壳下翻滚的火山骤然冲向天空的火焰,她大声的叫嚷起来:“赵一清,你这些年怎么对待我们的,又是怎样对待那个浪女人的?你抱着她睡觉有空,养着她的孩子有空,就是救俺娘没有空,你……”巧丽愤怒的谩骂至使赵一清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他一个箭步冲到巧丽的面前,扬手一个耳光重重的打在巧丽因怒吼而涨红的脸颊上……
柔静,他心爱的女人怎容得下别人的诋毁和侮辱。这几年虽然孩子长大了,他们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相爱,但在背后仍情深意重,卿卿我我。
他一边抽打着女儿,一边骂道:“打死你这个死东西,我叫你信口开河。你和你那个下贱的娘一样让人憎恶……”
巧丽仍大声的叫骂着:“俺娘比你好得多的多。我只求老天爷早一点让你先死,到时候,我会在大街上敲锣打鼓庆祝的……”
赵一清越打越有气,巧丽越骂越上劲。这对没有感情基础的爷俩就这样第一次交集就陷入了势不两立的战争中。
冯德一边奋力的拉扯着被赵一清拽着胳膊猛打的巧丽,一边大声地喊道:“不要打了,不能打了。”当他气喘吁吁地把这父女俩拉开后,气愤地对着巧丽嚷道:“你这孩子,就是嘴硬,你过来是为了求你爹给你娘看病去,不是来骂爹的,你傻啊?走、走,我带你娘去看病好不好?”冯德边说,边推着头发散乱,衣服皱褶,嘴角流血的巧丽走出号院。
巧丽用衣袖擦了一下流入嘴角的血,余怒未消,恶狠狠地回头看了一眼刚刚走出来的那个房子,恨不得再冲进去对着那个没有人性的男人大骂一场。
冯德劝走巧丽后,自己回家按好排车随后跟去。这时太阳已慢慢沉下西山,暮色渐渐降临。他拉着车子和换景一起连夜把莲香送到五十多里地的地区市医院。
检查的结果出来后,两人目瞪口呆——晚期胃癌。换景哭的像泪人一般,冯德安慰半晌,并再三叮嘱不要告诉她的母亲,这不治之症只好回家静养。
从医院回来后,冯德把莲香送回家,他直接找到赵一清。他看着赵一清阴沉而又纠结的脸沉重的说:“大哥,无论你怎么不乐意也得把嫂子接回大院,她恐怕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什么病,你说得如此严重。”赵一清淡淡的问道。
“胃癌,晚期。”
赵一清狐疑的看着冯德良久,慢慢的说道:“你也看到了,那个死丫头那副疯狂样。真的,我看到她们,心里就堵的慌。如果他们回来住,这个家我还怎么待得下去?”
“老哥,你不能太过于自私了。这些年,你从没有关心过他们的死活,这能怪孩子恨你吗?巧丽是一个孝女啊!如果不是为了她娘,她会如此疯狂吗?欣悦出嫁后,你一个人守着如此大的院子独居,而她们娘四个蜷缩在两间小破屋里,夏天漏雨,冬天漏风。你为她们想过吗?换景,巧丽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怎么能狠下心来不去管她们?再说,你为你自己的以后想过吗?你现在还没上年纪,什么都能干,用不着他们。你老了呢,怎么办?说句你不喜欢听的话,柔静的孩子现在根本不想再理会你,你看不出来吗?话说回来,即使人家理会你,他们终归不是赵家的人啊,你有自己的孩子,人家没有给你养老送终的理由,到最后还是你自己的孩子养你老。如果你现在还不让这娘几个进门,将来嫂子走了,她们会更加恨你,不信咱走着瞧……老哥,我就不明白了,有些人为什么会对外人客客气气,宽容大度?即使明明心里不喜欢,脸上还会挂着虚假的笑容;即使闹了别扭,过段时间见面仍能打招呼、言归于好。可是对待自己的家人为什么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呢?冷厉、刻薄,甚至拳脚相对,大打出手。你也知道的,咱们管区书记,一个堂堂的共产党干部竟然把自己的亲娘逼的上吊身亡,这是什么事啊!你看到现在还仍然端坐在书记的交椅上,扬武耀威……纵情使性真的是万物之灵的特权吗?家庭,真真正正和睦相处的太少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是,家是人们情感的归宿啊!我们不能为了自己的痛快而弃家人于不顾……大哥,你真的应该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反思一下自己啦……”
冯德不愧读了几年的书,他揆情度理的劝说,最终说服了赵一清坚硬的心。
赵一清沉默良久说:“好吧,听你的。你知道吗?我看到那个小杂种,心里就难受。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和他们相处。”
“那个孩子,才得好好对待呢。你就让他们住在南屋,堂屋还是你住,各做各的饭,互不干涉。等……等嫂子没有了,你该怎么做就要怎么做了。”冯德的苦口婆心让顽固而自私的赵一清开窍了。
“唉,只有这样了。”赵一清一脸沮丧。
就这样,莲香和孩子们搬回到离别十多年的大院,回到这个渗透着悲苦还夹杂着一丝愉悦的家。莲香每到精神好转时,就拄着换景为她削的拐棍,在那个凄凉的小院里坐坐,是回忆在此度过的沧桑岁月,还是怀念记忆深处的情缘?不得而知。
两个月后,莲香解脱了,她解脱了病魔的折磨;解脱了桎梏她一生的贫苦;解脱了丈夫冷厉的目光与让欣悦“蒙羞”的怨恨。就这样,这个可怜的女人凄然的离开了这个给予她苦难凌迟的世界。
巧丽哭天抢地,撕心裂肺。在送殡的大路上她双膝跪地,捶胸顿足,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娘啊娘,你走了,我们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管我们,还有谁会管弟弟啊……”
她哭得那些围观者无不哽咽垂泪,哭得那些麻木的心灵泛起阵阵愧疚,她哭得嗓子嘶哑,体力不支而几欲昏厥。她为母亲所遭受的灾难而哭;为在母亲枯瘦的肩膀支撑下她和姐姐幸运的能存活下来而哭;为父亲的冷酷、人间的冷漠而哭……
欣悦没有巧丽的悲怆,也没有换景的哀伤。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做做样子,从那双无情的眼睛里挤出几滴贫匮的泪花。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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