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天涯

那些年生活的节奏不太快。女孩们全都是素颜。没有几条水泥马路，主要的道路都是风化沙铺就。路边多的是野草，野花，野狗。风沙时常很大，吹跑了行人，也吹跑了鸡鸭。风刮着，雨落着，太阳有时很热。

那时，有一个女孩，她时常倚着门框，看车来车往。我走过她的身旁，投她以粲然一笑。很多次以后，她邀请我进她的家门。她的小屋毫无美感，毫无章法。但她一进屋，瞬间照亮每一颗微尘。青春里所有的毛孔都透着妖娆无敌。

床单上有个茂密森林。猫在睡觉。墙上有草绿墙纸。阔大实木桌子上有水杯和书，一个烛台，一摊烛泪。红砖铺地。角落里有撕扯成碎，写满细密小字的信纸。

芳草天涯

她说，你静待我片刻。转身消失不见。我坐在窗边。看窗外人来人往。阳光照亮整个房间。我坐在阳光里。汗流满面。我翻弄那本书，一张书签从中飘落，捡起来看，清香洁白，上面有芳草两个字，想必是女孩的名字。我将书签放在书上，将书放在桌上。继续等。不知过了多久，阳光渐渐退去了。屋里逐渐黑暗。

后来，她来了。点上蜡烛。

我笑了。她戴了夸张的首饰。穿了一双缎面绣花鞋。化了浓妆。脸儿白生生，眉黛色如飞，大红唇摄人心魄。

她说，给你唱支歌。她舞动白裙，细细地唱。是一首自编的歌。断续听见妩媚柔美的：……农妇……山泉……田地，……作画……念诗……读经……。

一曲终了。我貌合神离。勉强集中精力。

我问：“这是什么歌？”

她说：“是一曲天涯。”

我说：“这是你自己写的歌？”

她说：“果园  花园  菜园  拍照  流连  ”

我说：“每天都唱歌？”

她说：“吃干净的饭菜，依傍自然，超脱天外。”

……

她说话越是不着边际，我越想追问。不知不觉，已不知是何时。窗外暗黑，四周静悄悄。

她说：“你在这里睡下吧。我在隔壁。”

她小心翼翼走路，怕弄脏了鞋。走到门边，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的心咚咚咚跳得无法无天。门关上。人消失。我也困了。我走到桌边，看见蜡烛已经快燃尽，烛泪流了很大一潭。桌子上留下斑驳的烛油的浸痕。我一口气吹熄了蜡烛。在床上蜷缩着睡觉。似乎一夜无眠。思绪飘渺断续。

想要保持清醒，却不知何时沉沉睡去。早晨时醒来。看见天光大亮。我环顾四周，想要确定是梦呢？还是现实。只有我一个人。桌子上摆着书和水杯。我很疑惑，蜡烛呢？烛台呢？还有一摊烛泪呢？我揉揉眼睛，桌上明明有烛泪浸润过的痕迹。现在怎么都不见？

我等到太阳光洒满房间。女孩子依然未出现。我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看见床单上的森林和墙上的草原。看见雪白的书签。还有书签上的娟娟小字：芳草。一种油然而生的落寞上心头：谜一样的名字，谜一样的房间。不知我能否再见你一面。我走出房门。走进行走的人群。

芳草天涯

后来，我再次路过，那间房已经拆迁，一条宽阔马路在建设。

再后来，万丈高楼平地起。楼下街道车水马龙。挨挨挤挤的店铺间出现一家旅行社，牌匾上写着“芳草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