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傍晚七点半，老万满面春风地敲响齐哲的房门。
齐哲穿着大裤衩，顶着一头碎碎糟糟的头发，迷迷糊糊地从沙发上坐起来：“谁啊！”
他在黑暗中疾步走过去，正想对着门外的人大骂一通，却从猫眼里意外地看见老万，身后还跟着小飞和小琳。
齐哲开门，有些不自然地说：“来了也不打个电话。”
三个人神神秘秘地没作声，下一秒小飞从身后拽出一只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推到齐哲的眼前：“Surprise！！”
齐哲一时只看见一个毛茸茸的活物，吓得大叫一声。
小飞笑得鱼尾纹肆意：“特么的一只京巴能把你吓尿裤子。”
“滚！”齐哲舒了口气，随口骂了一句。
老万他们三个人鞋也没脱地走进屋子。这些礼仪不礼仪的东西，齐哲在以前可能毫不在意，现在却死盯着他们的鞋底有没有在地板上留下脚印。
他们四个从高中在一起逃课，混酒吧，在网吧通宵，关系好成一个人，但齐哲觉得只是曾经。
高三后期他努力学习，想撇开他们，站到一个更高的高度，却落榜，为了完成当初的誓言，一起考了所三流大学。
齐哲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脱离他们的想法，只是恍惚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三个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像是在天边。
齐哲有一些父母给的积蓄，在学校外面租了一个地下室，老万三个在学校住宿，但没事就往齐哲家里凑，齐哲不好拒绝。
齐哲看着小飞薅着京巴犬的脖子，那小东西的眼睛还在眨巴，他问：“你们三个谁新养的？”
老万躺在沙发，把腿搭在茶几上：“不是谁的，拿来玩玩。”
小琳盘腿席地而坐，百无聊赖地摁着打火机，几次都打不着，听老万那么说，她撇撇嘴：“还拿？明明就是偷，人家小女孩没注意，他直接抱起来就跑，这狗倒也没叫唤。”
老万忽的站起来蹲在她旁边，用手臂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耳语：“干嘛啊，宝贝，不服气啊。”
老万和小琳天天腻歪不是新鲜事，他不想调侃，把目光转到狗身上：“是小琳喜欢这狗吗？”
小琳瘪瘪嘴：“我才讨厌这种东西......齐哲，你啥时候见过我喜欢狗了。”
“那你们仨......偷人家的狗，还不喜欢。”齐哲对他们的不理解与厌恶似乎增加几分。
老万晃了晃食指：“不喜欢狗，但是喜欢狗肉啊。哲子，今天吃狗肉。”
-2-
小飞从厨房里拿来菜刀，嘻嘻笑着：“来一痛快的。”
齐哲后背突然凉了一下，他不是没有吃过狗肉，但现在……有些太血腥了。
京巴狗这么小，像一个白白的雪球，这三个人竟然要下手。
看小狗一脸无辜的表情，似乎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它或许在十几分钟以前还被抱在主人的怀里，看天上的星星，现在却即将死于刀下，齐哲想到这拦住了小飞：“诶诶诶，这么小的狗吃个屁肉。”
“对啊，吃它干嘛，玩玩它吧。”小琳嘻嘻笑的附和让齐哲的心安稳了一些。
他舒了口气，心里想总算有人和我站一道，女孩子到底是会善良一些。
小琳站起来，手里握着打火机，修长的双腿一步一步地迈过去，像是很有仪式感。她拿着打火机在它面前一晃，狗显然是被吓到了，嗷嗷地叫着，腿不断地在地上打滑，却被小飞的手按住，纹丝不动。
齐哲心猛地紧了一下，像是在万丈高楼的最顶端，一脚蹬空急速坠落的无助感。
“嘿嘿，看你那傻样！姐姐带你转圈圈吧！么么！”小琳撅起嘴巴，一脸慈爱。
老万坐在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哲子，录像。”
齐哲欲言又止地舔舔嘴唇，还是默默滑开手机，打开录像，巨大的压抑感像乌云一样密布在心头。
他看着录像里的小琳，好像比现实中她更美，她总是很上镜。她按着狗头，像转陀螺一样，把京巴狗的整个身体顺时针旋转后又逆时针旋转，扒着眼睛朝着镜头做鬼脸。
玩了几分钟累了，不再转它了，小狗晃晃当当地在地中间走，像喝醉了酒。
老万在一旁哈哈大笑。
小飞拽着狗尾巴一下子把它拽到自己旁边：“等会发微博上去哈哈哈，我估计能涨粉。琳琳，给我支烟。”
“干嘛，天天蹭我吃就算了，还蹭我抽的。”小琳捂住裤子后面的兜，那盒烟就在裤兜里。
小飞眼疾手快地直接把烟盒从小琳裤兜里抽走，得意洋洋地取出一支叼在嘴里，他勾勾手指：“打火机。”
小琳瞪了他一眼，把打火机扔在地上，转过身娇嗔着地对老万说：“万志明！有人欺负你女朋友！”
“诶呀别说话，重头戏来了！”说罢，小飞吸了一口烟，捏着烟头狠狠碾在狗的眼睛上。
小狗疼得龇牙咧嘴，四只爪子到处踢，小琳笑得坐在地上，又像拔草一样从它身上薅下一把狗毛，小狗的呻吟声充斥在整个房间。
“诶！你们干嘛！”齐哲大吼一声，顾不上录像，把手机扔到一边，冲过去把狗抱起来。
它已经颤颤巍巍地缩在齐哲臂弯里，像一个淋了大雨的孩子，齐哲怒视着他们，摸了摸它没有绒毛的伤口。
空气瞬时凝固了，小琳手里攥着一把狗毛，小飞手里握着打火机，老万从地上站起来，表情有些不悦：“齐哲，一只狗而已，你在干嘛呢。”
-3-
齐哲环视一圈三个人，的确是陪他喝酒唱K的三个人，但他们理所应当的表情，和他们刚才贼兮兮的笑声，让齐哲感到十分陌生。
高一暑假，他们四个人出去玩，老万捉来蜻蜓，小飞先是把蜻蜓的翅膀一下子拽掉，小琳再一脚踩扁，她细细端详绿色的汤汁，大叫着“太爽了！”
这个画面在齐哲的脑海中闪过，蓝天白云绿草茵茵却是那么骇人。他呆立在那里，手臂上趴着一只狗。
好恶之你我，不过是两岸灯火，我们面对面，心却南辕北辙。
“算了，不祸害它了，我饿了。”小飞觉得场面挺尴尬的，打破了寂静，他从地上拾起刀子，单只手把京巴狗从齐哲的怀里揪了过来，像是拿一包零食，或者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齐哲的怀里空了，目光久久没离开小飞手上的刀子。他没骨气地害怕了，他们三个人已然成为恶魔，齐哲恐惧刀子转变方向刺进自己的胸膛。
于是他静静地站着，眼睁睁看着刀进入狗的身体，金属与血肉融为一体，狗在这一秒没了呼吸，于他们而言，只是小学时候切橡皮的快感。
老万把手机递到齐哲的手里，拍拍他的肩膀，扯起嘴角：“这种小狗，营养价值高。”
他一阵眩晕，呆呆地端着手机，看小琳撕扯着狗腿，小飞剥着狗皮，他们张开血淋淋的双手，脸上带着轻松的笑，万志明眼睛里充斥着冷漠和一种病态的兴奋。
齐哲的全世界都塌了。
-4-
视频被万志明传到网上，掀起不小的风波。
齐哲在深夜靠在沙发边，着魔一般反反复复地看着微博的视频，脑子里胡乱地闪过一些念头，他们的心脏千疮百孔，每个孔里都流着冰冷的海水，这次的行为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齐哲是个不爱晚睡的人，今天却看视频看得异常精神。直到他把屏幕里三个人嚣张怪诞的呼吸都自然而然地刻在心里，才稍稍有些困意，他打算睡了，微博下面的一条消息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12岁女孩因为你们这视频自杀，她死在你们这群人渣败类的阴影里。”
他的瞳孔放大，点开了留言人的主页，第一条微博便是转发女孩的遗书。
遗书内容如下：
今天是豆豆离开我的第三天。我很伤心，感觉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但我存有一丝希望，我觉得它很聪明，可以回家找我。
直到我看到豆豆的视频，我不会认错它的，它的尾巴上面有一撮黄色的毛。
他们三个人按着它的脑袋让它在地上旋转，用烟头烫瞎它的眼睛，最后再一刀杀死它，剥它的皮。
我一直不敢直面这些惨淡，写下这些需要很大勇气。嗯……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勇气。
豆豆是爸爸去世那天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他的忌日和我的生日恰好是同一天。
爸爸说：“小美，爸爸马上要出差，今天不能陪你过生日，但是爸爸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我打开盒子，一只小小的萌萌的肉球就在里面蜷缩着，正抬头瑟瑟发抖地看着我。
爸爸在去机场的途中发生车祸，我想如果我爱爸爸，就应该好好保护豆豆吧。
我还是没有保护好它。
木心说，他的墓志铭上要写“到现在为止，我与人类交浅言深。”
当时我觉得这话很浪漫很潇洒，现在不会那样觉得了，我已经哭了几个小时，好像和从前所有的感受都不一样呢。我的心脏很疼，我好累啊，人类真的是这样的吗，为什么要偷走我的豆豆，为什么要虐待它，为什么要杀死它！
哥哥姐姐，请问为什么？
好像不会再有爱了。妈妈，对不起。你总告诉我生命很美好，我不再相信了，所以我想离开，你一定不要难过。
宁以美
-5-
齐哲的目光呆滞在手机屏幕上，那屏幕里溢出来的光让他仿佛深陷冰河，感到真切的寒冷。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多年前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博尔赫斯
他没有想到杀死一只小狗，会用一个女孩的生命去陪葬。
他自诩一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想随性地过完一生，能在灯红酒绿里找到深夜共饮的人，能在一个情窦初开的年纪里，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去追求一个姑娘，能破口大骂今天遇到了什么垃圾，却不知不觉的，陷进了泥沼。
女孩说视频里有三个人，齐哲苍白地笑了一下：我是第四个凶手，我活在他人的阴影里，我觉得我本性善良，但不敢把小狗护在怀里，我认为他们恶毒愚蠢，却不敢和他们打一架。
于是我在阴影下活着，在镜头后面像木偶一样被人操纵着，最终把阴影赋予别人。
他关掉手机，瞳孔没有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黑夜里的呼吸尽显狰狞。
这样暗无天日的时间，曾经的齐哲是怎样消磨的。
他慢慢地踱去厨房，目光落到那把刀身上。
昨天的乌云也是今天的乌云，黑暗的历史也在黑暗中结束。
他倒下了，整个人埋葬在绸缎里，躺在铺满黄玫瑰的床上，漂去心中不愿思慕的远方。
—end—
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于我的爸爸，爸爸说，有一次他的哥们偷了一只京巴狗，杀掉、剥皮、炖了一锅肉，所以这样的事情可能很寻常吧。希望每一只小动物都被温柔以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