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晓松奇谈》的忠实观众，一直对高晓松口中让人“热泪盈眶”的“一部伟大的小说”感到好奇。而我又是一个不乐于主动去细读小说的人，一怕代入感强难以抽离开情境，二怕无法权衡断断续续读小说和一口气读完小说之间的利弊。
此次借着时蔬的机遇，便下定决心开始读小说，读这本书——《扶桑》。
01
扶桑花的花语是“新鲜的恋情、微妙的美，寓意脱俗、洁净、羞涩”。名叫扶桑的少女，该是有多么温柔和美丽？
那个夜晚，是克里斯和扶桑的最后一个夜晚。他说要娶她，要带她去没有偏见的地方。他紧紧握着她的发梢，少年气地承诺着爱情，沉沉睡去。
02
扶桑，是书中的女主角，一百二十多年前被卖到大洋彼岸的旧金山，从事出卖肉体活动的妓女。她和所有的妓女一样， 被放在橱窗里，被吆喝着叫卖着。美国的学生甚至只要几颗糖果的钱便能品尝其身体。而扶桑又是不一样的，她“用一种畜生般的感知和淡淡的微笑”看着面前的那些个男人们。这一生里，她被男人蹂躏、伤害，她用其一生为读者演示了何为“跌宕起伏”。而正如很多人所言，“她被多少个男人宠爱过、蹂躏过，就有多少的母性。”
克里斯，一个白人男孩，在12岁时第一眼望见了20岁的她，便不可自拔地沉沦于她浅红色衫子下荡出来的东方神韵，她的笑颜，她的三寸金莲，以及她嗑瓜子时的模样，无一让克里斯沦陷。他迷她，他爱她，他护她，似乎既是因为东方女子的神秘吸引了她，又是因为对那一双三寸金莲的异样骚动，或是年幼的他对于扶桑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母性深深的吸引。这份心，一直到克里斯75岁逝世。
但，爱情是个多么古老的圈套啊。扶桑曾经死心塌地地等待着克里斯的那双手，却始终没有等到。两年一别之后，街头的相遇让爱情始终不得不纠缠着，缠绵着。可他还是没有办法娶她，因为年龄，因为肤色，因为阶级，甚至连收作情人都无法。而后一次无意中的侵犯，又使得他长久地鞭挞着自己的良心，于是便逼着自己不再与其相见，即使不可偿还，那就逃避吧！我们都看出来了，他和她，是陷入了爱情这个圈套啊。
再次重遇，她一如当年在嗑着瓜子。他已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四年和爱意。“他想告诉她什么。他是为了她挨了父亲的罚而离开她的。但他从没有忘记她。他病了，她使他再也不能找到一个和女孩正当恋爱正当接触的心静。但他什么也没说。”“她也想告诉他许多话。她在那顶丹凤朝阳的红盖头下等了他整整一年。她从那下面看到每双陌生的手伸过来时，她就想那双她熟悉的手在做什么。她什么都不想说。”这个少年，大概是相信，终于要为自己的公主坐一会真真正正的骑士。
天亮了，她剪短了那一缕黑色发尾，凤冠霞帔的去嫁给即将被赋死刑的男人，大勇。抱着他的骨灰，登上了轮船。
03
扶桑是聪明的，是了不起的。她剪断的不单单只是发尾，更剪断了她与克里斯之间的一切，也剪断了她与爱情之间的恩怨。从此以后，死去的大勇是她的保护层，扶桑她再也不会受到爱情的侵害与烦扰啊。
这一生，扶桑这一生，被爱情搅出了一个个命运的漩涡。她心里清楚，既然无法勇敢地死去，那活着必定是要勇气的。
曾经有个问题，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有了软肋，也有了盔甲。
从原始走来的扶桑，是多么的高明和智慧。克里斯在这之后的婚姻和家庭，也一如死去的大勇保护扶桑那般，将其保护起来，从此一生也再未受爱情的纷扰。我多喜欢书中的一句话，“这世界就是这么无缘无故啊，爱也好，恨也好。”
克里斯的金钮扣还被扶桑包裹在黑色的盘发中吗？不知道。但我知道，克里斯和扶桑从此告别了各自的故事，“谁也不朝谁多看一眼”。
04
扶桑这般的女子，是严歌苓虚构的吗？其实倒也不见得。《扶桑》是严歌苓在查阅了大量文献资料的基础上完成的，全篇穿插了第一、第二、第三人称，偶尔的旁白以及对话。而严歌苓本人作为移民的一份子，在文中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和扶桑对话，也连接了一百二十年前的移民与当代移民之间的隔阂与相似。
有人说，《扶桑》是一部残酷的移民血泪史。
在任何一段历史中，开头是难的，开辟道路的人更是悲惨的。以扶桑、大勇为代表的移民者，面临着东西方文化的强烈冲突，新旧秩序的剧烈撞击，男性和女性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以及百年之前不受限的杀戮和暴力，终以一场场暴乱告终。
“1871年7月，数以千计的失业工人到旧金山中国城实行暴乱，他们抢杀华人，焚烧住宅和商店。警察花了三天的时间才算平息了暴乱。”
而大勇这样的东方男人啊，面对列出来的罪条，发出一句“就这些了？”，他用最粗暴的方式唤起了被当做牲口的华人们的血性，他腰上别了一串镖，据说有巨毒。即使这样，大勇仍是一个规规矩矩的新郎，他说死后骨灰一半撒海里，一半撒在母亲的坟前。
他腰上那串镖，从未使过。
而大勇“认为只有一个人能使他做乏味的规矩人，就是这位妻子。她出现的那天，他将会就地一滚，滚去一身兽皮，如同被巫术变出千形百状的东西最终还原成人。”
05
严歌苓倾向着扶桑。她对于扶桑的描述凝练且让人窒息。
“他们从那脚的腐臭与退化中，从那盘根错节的繁杂秩序中独处‘东方’。”
“请别动，就躺那里，让我细看一下你用以款待天下的肉体。”
“克里斯看着你，以一对入了瘾的眼睛。”
“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中国女子如扶桑那样嗑瓜子：那样紧绷嘴唇，在瓜子崩裂时眉心轻轻一抖，仿佛碎裂了一个微小的痛楚；再那样漫不经心又心事满腹地挪动舌头，让鲜红的瓜子壳被嘴唇分娩出来，又在唇边迟疑了一会儿，落进小盘。那样清脆细碎的唇齿动作使她的缄默变成了极微妙的一种表达。”
即使看书过程中，很多不敢苟同的价值观冲击着我，但单单是严歌苓用文字营造出的神秘气氛和，还有那份看似漫不经心其实精雕细琢的性感，一见钟情来形容是不为过。
06
读到那场暴动，读到扶桑吹笛，读到扶桑和克里斯街头相遇的眼神，读到书中每一处没有锋利尖头的悲哀与愤怒，身处这个时代的我，无言。
爱啊，恨啊，恩啊，怨啊，不过只是一个古老的圈套，值得出生入死的古老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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