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宁还只是个15岁少年的时候,他的爷爷离开了这个世界。爷爷的去世对他来说失去的不止是一个亲人,还有全部的亲情,悲伤与孤独交织着如同暴雨般浸透了他。他是一个试管婴儿,并且是全辅助生殖。他的父母开始根本不想要孩子,毕竟生孩子不就意味要承担无休止的麻烦与责任吗?可阿宁的爷爷是一个古板而固执的人,传宗接代在他眼里有着无与伦比的重要性,他和阿宁的父母在生孩子的问题上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家庭战争。阿宁的父母甚至因此搬到另一个城市来躲避他的催促。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决定采用新技术来解决这个问题。那是二十一世纪的三十年代,全辅助生殖技术才刚刚起步,而阿宁就成了这项新技术最初的一批“成果”。所谓全辅助生殖技术,简而言之就是试管婴儿的升级版。前期过程与试管婴儿类似,在体外受精的受精卵发育成胚胎后,放入一个被称之为“人造子宫”的装置中发育成婴儿,不需要母亲十月怀胎承受分娩之痛,所以这项技术甚至被一些人称为对女性身体的“完全解放”。自然而然的,阿宁从小和爷爷生活在一起。那时候父母对他来说只是偶尔来一次的客人,他们从不关心阿宁,阿宁也不关心他们,更从没有想过要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然而,时光总能不可阻挡的改变一切,让人猝不及防。那天下着大雨,天空是压抑的灰黄色,狂风伴随着暴雨在城市中肆虐,远处的高楼在暴雨中弥漫的水汽里若隐若现,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将窗外的景象扭曲得斑驳陆离。阿宁站在窗边听着医生宣告了他爷爷的死讯。虽然医生竭尽所能得想要委婉地向阿宁说出这个消息,可他兜兜转转的长篇大论改变不了事实,只会让阿宁在希望的升起与破碎间更加痛苦不堪。他爷爷由于长期滥用保健药物导致肝损伤严重,得了肺炎后又使用了大量抗生素导致急性肝衰竭,最终不治身亡。阿宁抱着头蹲了下去,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风穿过窗户缝隙发出的嘶嘶声在他耳边回荡,他感觉自己的心空了,整个世界都空了。他爷爷为什么会用那么多保健药呢?因为他想活久一点啊!因为他想看到阿宁结婚啊!一个星期后,阿宁到另一个城市和父母住在了一起。他们对他漠不关心,钱是他们对他唯一的照顾。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相互间的交流却少的可怜。他觉得自己和父母之间存在一层坚硬的障碍,空间上的接近消弥不了心灵上的距离,他始终无法心里上接受他的父母,而他的父母也从未试图与他拉近关系,他们是名副其实的最“亲近”的陌生人。三年后,一个夏日的下午。阿宁推开家门,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那个女人,也就是阿宁的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直到阿宁关上自己的房门,她都没有抬头看阿宁一眼。不过阿宁也不想搭理她,一进屋他就坐在了电脑前,不同寻常的是他并没有玩游戏,而是在浏览着一些贴吧和论坛。半个小时后,阿宁走出了房间,那个女人正打开冰箱门拿什么东西。阿宁悄悄地走到家门口,轻轻打开门走了出去,虽然那女人不会管他,但这不妨碍阿宁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出门了。天空的西侧泛着些许暗红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叶彰睁开眼睛,从车子里钻出来,他是阿宁的父亲。他伸了伸腰,工作一天所带来的疲惫像网一样罩在他全身细胞上,现在他只想快点回到家,脱下身上磨人的西装,瘫在沙发上好好放空一下,如果能有杯咖啡就再好不过了。晃了晃脖子,他迈步朝着自己家走去。电梯徐徐上行,叶彰靠在电梯墙壁上,看着那巴掌大的显示屏上的数字一点点增大。眼睛一撇看到了墙上贴着的一副家装广告,应该是刚贴上的,他从未见到过,上面孩子的灿烂笑脸让他愣了一下。现在哪还有什么幸福家庭呢?他心里苦笑,想到了自己的家。电梯门缓缓打开了。看着那扇熟悉的门,叶彰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自己每天回到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这念头把他自己下了一跳,他按了按太阳穴,急忙压下了心中怪异的想法。推开门,叶彰刚解下领带还没有挂在衣架上,就听见他老婆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你儿子不见了!”“什么?”他边走边问道,躺在了沙发上,“不见了!”“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去了。而且他把交通卡,还有他的银行卡都拿走了。”说这话的时候她仍盯着自己的手机,显得一点也不在乎。“那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他这是想干什么啊!”叶彰直接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跟你说,跟你说有什么用?你知道他去哪了?”她冷冷说道。她的话让叶彰十分烦躁,“那你说,怎么弄才有用?”她抬头瞥了叶彰一眼,“等着呗,说不定他只是出去玩了,等等就回来了。”“这,这......”叶彰心里很不赞同,可想了想终究不知该如何反驳,叹了一口气,“行,就这样吧,等等,先等等。哎!小孩啊,真是!”“现在后悔了?晚了!当初咱们说好的不要孩子了,你满口答应,结果你爸一催你就兜不住了!当初说好这孩子不用我照顾,可现在呢?还不是什么都要我操心!”“你怎么说话呢!当时跟现在能一样吗,我爸都走了,孩子我们不管谁管啊。”叶彰一听她拿他爸说事,登时就有些恼了。但是一看到她的脸上泛出愠色,语气立马就软了下来,“再说了,又没真让你操多少心,你至于这样吗?”“都是你那个什么同学,出的什么馊主意,还科技解决家庭矛盾,两全其美!什么东西呀!”叶彰没有在说话,他已经适应她像这样不停的抱怨了,他闭上了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可心里思绪像纠缠的量子团一样纷乱难明,他想起了他繁重枯燥的工作,想起了他那个同学,想起了阿宁,想起了他父亲,想起了老板,这各种各样的想法共同激起了一种烦躁,火一样的在他胸膛里乱窜,纠扯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感觉自己快被吞噬了,却又只想躺在那里不愿意动一下。城市在夜空下发着五颜六色的光,几乎所有角落都闪烁着颜色各异的霓虹灯,当然还有城市中永不缺少的喧嚣。在主题公园的无人机赛道上,两架无人机如同鱼一样在低空中相互追逐着,同时忽上忽下,忽前忽后地躲避着各种障碍物。一红一黄两种颜色的尾灯在中交织盘旋。而此时此刻,黄色那架处在红色那架的正前方,黄色的尾灯不停闪烁着,对着身后的红色无人机耀武扬威。“行了,行了!”贝江一把扯下脸上的VR眼镜,“你把那灯关了行不行,恍得我眼疼!”说着用手推了推阿宁,眨了几下眼,终于在城市夜晚成片的霓虹中找到了一片不那么刺眼的地方,远远眺望着,缓解他的视疲劳,他的眼被阿宁恍的生疼。他操控的那架红色无人机停了下来,悬浮在半空中,而黄色的那架仍在赛道上穿梭。“唉!唉!你怎么回事儿啊?那障碍怎么直接从当中穿啊,撞坏了怎么办?”看到阿宁惊险的操作,贝江冲着他叫了起来,那两架无人机可全是他的。他抢下阿宁手中的遥控器,连同自己手上的,在两个遥控器上按了几个按钮。两架无人机就缓缓抬升向他飞了过来。“算了,看在你从小缺爱的份上,哥就不跟你计较了!”贝江爱惜的望着自己的无人机,嘴里嘟囔着。“这两架无人机很贵吗?”阿宁靠在长椅上,望着夜空说道。周围的高楼大厦将天空割的支离破碎,阴沉沉的看不见一颗星星。“哎呀,是礼物了,生日礼物,我表哥送的。”贝江揉着自己的眼睛说道。”“表哥,就是那个去南极探险的那个?你的眼睛没事吧?”“我眼没事。当然是他了!要不然还有谁会送我玩具啊!”“哦,那其他人都给你送什么啊?”阿宁有些好奇。“书,书,和书,我妈一直和别人说我爱读书。没办法啊!父母总爱拿我跟人家比,音乐天赋我没有,学习也不行,运动也比不过人家,就只能说我看书比较多,挽回点面子嘛!”贝江一脸无奈的样子。“哈哈,那你不会让他们不跟别人比了吗?”“切,我说有什么用。这是没办法的,跟别人比较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了,不,甚至可以说是全部。你不记得社会学老师课上说的了吗?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我们的社会一次次被技术重置。而现在科技发展越来越快,需要人们不停做出改变去适应,人们就会变得很焦虑,不知道自己能否适应未来,于是比较就变成了他们获得答案的方式,因为如果在比较中占有优势就说明在社会中也具有优势,具有优势自然也就更容易在未来取得更好的社会地位了!”“老师讲过吗?我根本没印象啊?”“我原来就在书上看到过,他一讲我印象自然深了!他只是稍微提了一下,跟课堂主要内容没太大关系啦!”“哦,可是我有一个问题,如果大部分的人都不能适应那种改变的话,改变不就不会发生了吗?因为社会是什么样,肯定是由多数人决定的啊!”阿宁追问道。“说是这样说,但实际上这种情况很少可能发生。因为科技带来的方便会引诱着你适应,一点一点改变,日积月累才与以往巨大差别,但这种改变在越来越快,越来越多。而更主要的是,如果你没有很快适应这些改变,你就会发现与社会出现脱节,不只是新事物感到陌生,那些曾经熟悉的事物也会与你渐行渐远,因为新事物的出现总会意味着旧事物的消失。就这样,人们被引诱着也被裹挟着随时代一同向前!”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而那些无法适应的人就会逐渐被边缘化,被淘汰!”阿宁愣在那里,他从没有听人说过这样的话。“不说这个了!”感觉到了阿宁的不适应,贝江想要扯开话题,“我前几天听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你想听吗?”阿宁点了点头,突然又说道,“没有什么办法能逃开吗?逃开那些变化还有比较!”贝江过了一会儿才回道:“我不知道,但即使逃开了也就意味着和社会脱离了啊!”“那,我们也会变成那样吗?”阿宁又问道。“不知道,应该,会吧。毕竟所有人都是那个样子!”贝江的声音越来越弱。接着,两个人都沉默了!五颜六色的灯光在阿宁眼里变成了斑驳的色块,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出神。贝江早已经回家了,但阿宁不想回家,他今天其实是抱着再也不回去的心态出来的,但与贝江的谈话让他改变了主意。他在想也许他可以去试着接受他并不美好的家庭,因为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真正远离的,因为那就是生活。一阵刺耳的鸣笛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他看见马路上停着一辆怪异的车,之所以说它怪异,是因为它是整条街上唯一一辆由人驾驶而非人工智能自动驾驶的车。这是政府的环卫车,三个机器人从车上下来,阿宁猜他们的目标是路边的下水井。果然,他们打开井盖钻了进去,井下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声。阿宁看向那个驾驶者,身上穿的明显是制服,正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手机,脸上不时泛起一阵夸张的笑容。不一阵儿,那三个机器人爬了上来,背起刚刚放在地上的警示牌钻进了车厢,直到他们在车上停好,那个驾驶者才抬起头,熟练的按了几个键,一顿操作发动起车子,开走了!阿宁望着远去的车影,心中生出无数念头。一个封闭、狭小的驾驶室,一个小小的几寸见方的屏幕,这就是他的生活吗?他好像领悟到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门轻轻的被推开了,叶彰转头望去,阿宁正低着头穿过走廊,他们对视了一眼,直到阿宁把自己的房门再次关上,谁都没有说话。叶彰低下头,重新看起自己的报纸,对于阿宁不和他说话这件事,他的心里什么感触都没有,能有什么感触呢?不从来都是这样吗?习惯,习惯就好,人们不常吧这话挂在嘴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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