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一种屋子,屋门永远开一半,关一半。不了解它的人,只是感觉屋子周围有些冷清。而真正懂行的,会尽量躲着它走。
这种屋子,叫做空亡屋。而我,正好是其中一间空亡屋的屋主。
我叫赵莽,生来平凡,既没有阴阳眼,也不能通灵。而我之所以住进了空亡屋,是因为撞进了一场活人与死人之间的婚礼。婚礼上,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几年前我从大学毕业,始终没有找到工作,一直借住在舍友薛倩家。他们家在城乡结合部,房子有点老,不过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天吃午饭的时候,薛倩告诉我:“老赵,今天晚上你得在外面过一夜了。我家里面有点事。”
我呆了一下,紧接着露出一副“我懂得”的表情来。我拍了拍薛倩的肩膀,笑着说:“注意身体啊。”
薛倩笑了笑,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的笑容有些勉强。
薛倩这小子是个纯爷们。但是据说小时候他们家出了点邪乎事。薛倩差点死了,他老妈四处求神拜佛,也不知道听了哪位高人的,给他取了个女孩名,当成个姑娘养。多少年来,薛倩对他这名字耿耿于怀,但是家人就是不同意改名。所以只好这么叫下来了。
傍晚的时候,我征用了他那辆破自行车。简单的交代了两句,就骑车离开了。
薛倩还在我身后嘱咐:“天亮再回来啊,别太早了。”
我骑着自行车在城里一直逛到天黑,然后找了家网吧,打算玩一夜,这时候才发现,身份证忘在薛倩家了。我给他打电话,可是一直没人接。
我心里嘀咕,老薛啊老薛,我不想撞破你的好事。可是没办法,我得回去拿东西啊。
薛倩家住在一条很窄的南北街上,街两旁种满了槐树,形成了一片槐树林。据说这些树至少有三百年了,长得枝繁叶茂。树冠在半空中纠缠在一块。像是搭了一个凉棚,人走在下面,即使是白天也有些阴暗,而晚上,就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了。
我用手机照着亮,借着一点微光,勉强的蹬着自行车。
忽然,我感觉一阵冷风吹过来,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紧接着自行车猛地一沉。像是扎了胎一样。
我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焦头烂额的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我挠了挠头,翻身上车,接着向前走。但是再骑车的时候,我总感觉有点不对劲了。这自行车似乎比之前重了不少,我蹬起来有些吃力。自行车吱纽吱纽的响着,声音也比之前大了。
我骑了一会,感觉两个车把凉的要命,最后不得不把袖子垫在手掌下面。
好在薛倩家很快就要到了。我歪歪扭扭的骑到了他们家大门口。
这时候我注意到,薛倩家大门上挂着两个大红灯笼,里面燃着蜡烛。把大门附近照的一片红光。而两扇大门上,也贴着大大的红喜字。
我诧异的看着这些东西,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这是办喜事呢?合着今晚上把我支出去,是为了娶媳妇?”
紧接着我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可能。哪有大晚上结婚的?而且大门紧闭,一个客人也没有。周围静悄悄的。薛倩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把自行车停在门口,正要去敲门。忽然向后一瞥。我看见车座子上放着一个纸箱子。
我顿时愣住了:“哎?这箱子哪来的?”
推车的时候我看的清清楚楚,不可能有这么个箱子。是谁给我放上去的?什么时候放上去的?
我也没有多想,随手把箱子打开了。里面一摞一摞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用红纸包着,码的整整齐齐。
我随手打开一包。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是冥币。一箱子冥币。我一哆嗦,撞倒了自行车。那箱子翻下来,将冥币全倒在薛倩家大门口了。
忽然,周围起了一阵旋风。活生生将地上的冥币刮起来,漫天飞舞,像是在撒纸钱一样。
我这时候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了。眼睁睁的看着冥币飞起来,又落下,散了一地。
我站在冥币中央定了定神,然后将箱子踢开了。
这时候冥币散落在地上,似乎埋着一样东西,火红火红的,像是一张请柬。我咽了口吐沫,乍着胆子将满地纸钱拨到一旁,然后把请柬捡起来。
请柬上面写着大大的喜字。我打开了,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我看了一眼这照片,差点把请柬扔出去。
因为照片里的人,正是薛倩。这照片是黑白的,只有一颗头,薛倩在那里面一脸祥和的微笑着。这分明是张遗像啊。
而在这遗像上面,有一行红色的小字:“百年痴等,薛家儿郎。礼金亿万,权作嫁妆。”
我忽然意识到,我这是碰上脏东西了。
今晚薛倩把我支出去,恐怕是有什么大事。今天这红灯笼,红喜字,肯定是有什么说道。
我的脑袋一圈圈的发麻,这时候什么也顾不得了。甩手扔了请柬,转身就用力的砸门:“薛倩,我是赵莽,快点开门啊,出事了。”
我砸了一会,里面半点动静都没有。好像根本没人在家似得。
我顿时慌了,难道薛倩已经出事了?我忽然想起来兜里有钥匙。于是手忙脚乱的把钥匙找出来,就要开门进屋。
当门锁被打开的那一刹那,原本寂静的夜里,忽然想起一阵唢呐声,鼓声,鞭炮声。
我已经吓得魂都飞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连爬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眼睁睁的看着大门被人缓缓地推开,可是周围却没有一个人。
这时候,我听到一个女人在我耳边凄厉的笑,然后说道:“小兄弟,多谢你了,如果没有你,我可进不来。你可是我和薛郎的大媒人呐。”
我被这凭空出现的声音吓得一阵阵出冷汗。我像是疯了一样寻找声音的来源,可是周围只有高大的槐树,在风中张牙舞爪。
几分钟后,从大门里面走出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穿着紫红色的婚服,一步步的向街上走去。
其中一个,正是薛倩。他的面色极为苍白。而嘴唇和两腮又极红,像是抹了胭脂。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薛倩。他木愣愣的向前走,状如梦游。我张了张嘴,急得忘记了怎么说话:“去哪,薛倩,你去哪?”
薛倩的脸上的肉抽搐了一下,像是经历了极大的痛苦。然后他扭过头来,冲我艰难的说道:“进屋,快。”
这时候,薛倩身边的那个女人,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了我一眼。随即,他们两个噗地一声,燃烧起来。在几分钟内,就烧的干干净净了。
与此同时,这里的唢呐声,鞭炮声,也消失了。只剩下一堆纸灰,满地纸钱。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反应过来了。刚才薛倩和那个女的,好像不是真人,倒像是用纸糊成的纸人。
我想起来薛倩临走的时候,满脸焦急让我快进屋,我咬着牙,挣扎着爬到薛倩家了。
一进屋,我差点吓晕过去。我看见房梁上拴着两条绳子,吊着一男一女。他们显然还没有死透,正在剧烈的挣扎着。
看见活人总比看见死人好。即使眼前这两位是半死的人。我也稍微能够定定神。
我站起来,找来了凳子和剪刀。费了一番周折。将这两个人放下来了。
等他们落地之后,我顿时愣住了。
其中一个老头我不认识,身穿着道袍,像是一个道士。而另外的那个女的,分明是薛倩的妈妈。
我惊讶的看着她:“薛阿姨,你不是出差了吗?”
然而,薛阿姨只是冷冷的剜了我一眼,就从地上爬起来了。
这时候我注意到。屋子里面摆着一张桌子。上面点着红蜡烛,摆着瓜果。而在桌子前面,跪着一个人。
这人身穿吉服。分明是在拜堂。只不过,只有新郎,却不见新娘。
我绕到新郎身前看了看他的脸,发现这人居然是薛倩。
我愣住了:怎么这里又有薛倩?是了是了,刚才我看到的八成是鬼。这个才是真的。
那老头走过来,拍了拍薛倩的脑门。薛倩仍然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七窍里面,却流出暗红色的血来。
老头叹了口气:“晚了,魂魄还是被夺走了。”
薛阿姨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正不知所措的站着,她忽然怒火冲天的走过来,甩手给了我一个大耳光:“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把那只鬼带回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但是没想到薛阿姨会打我。所以一时间有点蒙,愣在屋子里了。
那老头叹了口气,向薛阿姨说:“算啦。他也不是有心的。咱们还是想想办法补救吧。”
随后,他们搀扶着薛倩,把他扶到卧室里面了。一路上,他们两个都在小声的嘀咕,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几分钟之后,这两个人走出来了,脸上都是相同的表情: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我被他们看得有些发毛,忍不住说:“你们该不会是想现在就杀了我,给薛倩抵命吧。”
薛阿姨点点头:“如果薛倩死了,我会这么干。”
那老头古怪的微笑:“所以你最好配合我们,想办法把薛倩救活。”
我听了这话,心里一喜:“怎么?薛倩还有救?”
老头点点头:“只要你听话。”
我下意识的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意味:“等等,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以及需要我做什么。”
薛阿姨显然冷静下来了,言简意赅的说道:“我们家祖上曾经和一位阴鬼婆结怨。今天这一切,都是被阴鬼婆逼的。”
我奇怪的问:“阴鬼婆是什么?”
老头说道:“阴鬼婆是一种特殊的鬼。她们喜欢寻找年轻的男子,然后和他结婚。结婚的当晚,取走男子的魂魄,用一种特殊的手段加以炼化。以求让自己青春永驻。每一个阴鬼婆,都至少活了几百年。每当她们感觉到自己衰老的时候,就会出现在世间。”
薛阿姨接着说:“我们家所有的男丁,在二十四岁生日这天,魂魄会被阴鬼婆带走。薛倩的爸爸是如此,他的爷爷也是如此。当年我丈夫与阴鬼婆结婚的时候,我就在旁边,那种惨烈的模样,我至今忘不了。”
老头感叹着说:“薛倩是薛夫人的遗腹子。她当真是一位了不得的女人。怀着孩子找到我,让我想出一个办法来,杀了这阴鬼婆,不要再让肚子里的孩子受这份罪。”
我若有所悟的点点头,然后试探着问:“所以,你们俩今天失败了?”
老头苦笑道:“如果不是你,今天我们就成功了。”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破碗:“这些液体,是尸油。里面泡着的,是死人的指甲和头发。”
我一听这个,又看了看那碗油腻腻的东西,顿时干呕起来。
老头还在自顾的说道:“三天前,我和薛夫人就悄悄地赶回来了,准备好了一切。刚才我正把这些东西放在火上烤,再有一时半刻,尸油蒸出来,就可以迷惑住阴鬼婆,让她以为薛倩正在和另一个恶鬼成亲。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让她望而却步,打消抢走薛倩魂魄的念头。只要这事成功了,至少可以保他十二年平安。只可惜,阴鬼婆来的太早了。我的机关还没有弄好,就被看穿了。”
我小心翼翼的问:“阴鬼婆来这么早,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老头看着我说:“正是因为你。我在这房子周围都画上了符咒。单单是那条长满槐树的窄街,她就难以通过。尤其是大门,被我层层封锁。就算她能冲进来,也快要天亮了。没想到啊,正好你从这里经过,不仅帮她轻松穿过那条窄街,而且帮她打开了大门。”
我顿时一阵心虚。连忙岔开话题,向老头说:“你这么大本事,女鬼闯进来的时候,你怎么不把她拦住?反而自己上吊了?”
老头落寞的叹了口气:“当年我因为一些事,受了重伤。现在只是一个废人。哪有能力和阴鬼婆斗狠?”
我只得苦笑一声,接着问:“你刚才不是说薛倩还有救回来的机会吗?需要我怎么做?”
老头想了想,拍拍我的肩膀:“救他回来,现在倒不着急。你先睡一觉,过一会我叫你。”
我叹了口气:“出了这么大事,你觉得我能睡着吗?”
老头古怪的笑了笑,对我说:“当然能。”
然后我感觉有人在我脖子上重重的按了一下,我脑袋上一麻,随即失去了意识。
我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只知道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从床上爬起来。揉着脖子想:老头不是重伤不愈,变成废人了吗?刚才这一手,挺有力道啊。
这时候太阳快要落山了。看来我睡的时间不短。
我走到客厅的时候,看见老头和薛阿姨正在翻来覆去的看一件衣服。
我问老头:“道长,你这是在干什么?”
老头说道:“别叫我道长,叫我吕先生就好了。”
他指了指手里的衣服说道:“这是薛倩的衣服。”然后又指了指地上的一堆鸡蛋壳:“这是已经孵了十八天的鸡蛋。里面的小鸡将成型而未成形,这时候打开,里面生气最重,却又正好没有怨气。我把蛋清涂抹在衣服上。可以给阴鬼婆造成这就是薛倩魂魄的假象。”
我有些迷茫的说:“你该不会是要偷梁换柱吧?”
吕先生点点头:“对啊,小伙子,你倒挺聪明的。”
我挠挠头,想了想,为难地说:“你这个想法不错。可是你怎么找到阴鬼婆?又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把人给换回来?”
吕先生把衣服收好了。放到一个纸袋里面,随后用一张黄纸封住了。他对我说:“找到阴鬼婆不难,我现在虽然腿脚不利索,但是背后出谋划策的事,做起来问题并不大。关键是你,能不能沉住气,悄悄地把人给换出来。”
我摆摆手:“我当然也……”我这话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了:“你说啥?让我把人换回来?”
吕先生理所当然的说:“对啊。你把事情搞砸了。当然要你把人救回来了。咱们不是说好了吗?”
我权衡了一番,只能点点头:“你要我怎么做?这一趟是不是很危险?”
吕先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只要听我的,就没有危险。”
然后,他拍拍我的肩膀,指着桌上的罗盘,说道:“你看见这一条线了吗?你沿着这一条线走。一度也不要偏。然后你会看到一间屋子,它的正中心,正好落在这条线上。阴鬼婆,就住在这间屋子里面。”
我沿着罗盘所指的方向向外看了看。这条线穿过大门,越过槐树林,不知道通往哪里了。
这时候夕阳西下,天已经黑下来了。吕先生问我:“你身上有没有能反光的东西?”
我掏出手机来:“这个算不?”
吕先生点点头:“算。你把手机留下。”
我急了:“我不带手机,一会怎么联系你?”
吕先生摆摆手:“没人联系你。出了这个门,生死就看你自己的了。”然后他把纸袋递给我:“等你找到薛倩,就把衣服拿出来。然后把他带回来。”说完这话,他就开始向外面推我。
我一下慌了:“现在就去?我见了阴鬼婆说什么?她不会杀了我吗?”
吕先生一拍脑门:“怪我,怪我,太着急了。我还没交代清楚呢。”
我一听这话,心就凉了:“吕先生,我也是一条命啊,你不能不当回事啊。”
吕先生很诚恳地点头:“我当然会当回事了。你放心。我给你一样宝贝。”
随后,他拿出来一块小石头一样的东西:“你出门之后,把这宝贝含在嘴里。等见了阴鬼婆,她无论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理会。只要你不乱说话,她应该不会对付你。等她不耐烦了,去找薛倩的时候,你就悄悄跟上,然后趁她不备,把人给带回来。”
吕先生说完这些,不由分说,将那块石头塞到我嘴里了。然后把罗盘递给我,指了指上面的那条线。说道:“去吧,别说话,别回头,不要偏离这条线。”
吕先生急不可耐的将我送出屋去。而我手捧着罗盘,开始小心翼翼的向前走。
罗盘上的指针在轻微的晃动,我像是端着一碗水一样,不敢轻易洒出半点来。
我沿着那条红线,穿过了窄街,走到了槐树林里面。林子里有很多凸起的树根,盘结交错,稍有不慎就会一跤跌倒。我尽量抬高了脚,以一个很滑稽的姿势向前走。
进到林子里面之后,周围就渐渐黑了下来。而罗盘上那一条红线,却隐隐的散发出光芒来。
开始的时候我还庆幸吕先生想得周到。直到很多天以后,我才知道这条线的意义。
我沿着红线走了一会,忽然感觉眼前豁然开朗。我一抬头,发现已经走出林子的范围了。在我面前,有一间小小的屋子。
我看了看罗盘,再看了看屋子。微微的吁了一口气:“我到了。”
这是一间杂货铺,房屋低矮,门窗破旧。而它的两扇木门,开着一半,关着一半。看起来格外怪异。
我把罗盘揣在怀里,慢慢的走过去。伸手就要推门。然而,当我的手掌接触到那扇木门的时候,我嘴里的石头忽然发出一阵阵阴寒,冻得我脑子都麻了。
我下意识的感觉到,这门或许有古怪,不能推。
于是我侧过身子,从开着的那一半走进去了。
杂货铺里面摆着很多生活用品,但是它们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看得出来,这地方平时也没有什么客人。
屋子里没有电灯,只点着一根蜡烛。一个琯着头发的妇女,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我走进去的动静惊醒了她,她抬着头打量我。
在这种阴森的地方能够看见一个活人,真是意外之喜。我嘴里含着石头不能说话,于是我走过去,打算和她比划比划,问问阴鬼婆在哪。
然而,当我走到这妇女跟前时,一股惧意从心底里面涌出来。
这妇女大约四五十岁,脸上满是深一道浅一道的皱纹,更为关键的是,她面色惨白,两腮通红。这分明是昨晚在薛倩家外面看到的那个新娘啊。
我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后背上的冷汗一层一层的冒出来。我站在地上僵立了很久,总算抑制住自己掉头就跑的冲动。
这妇人,恐怕就是阴鬼婆所化的了。
阴鬼婆看了我一会,忽然发出一声阴惨惨的笑声。我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就站在那里。
过了一会,阴鬼婆忽然幽幽的说道:“光阴飞逝,不知道我老了没有。外面来的客人,你有镜子吗?”
我被她盯得头皮发麻,不敢和她的目光接触。
阴鬼婆惆怅的叹了口气,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容貌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老是少,是美是丑。”
我偷眼在这杂货铺看了一圈。果然发现,这里各种货物都有,唯独少了镜子。
我想起来临走的时候,吕先生让我交出能够反光的东西。难道,这阴鬼婆和镜子还有什么关联吗?
阴鬼婆见我不说话,从柜台后面转了出来。她冰凉的手指搭在我的肩膀上,用极为柔腻的声音在我耳边说:“如果没有镜子,又该怎么看到自己的脸呢?外面来的客人,你知道吗?”
我鬼使神差的摇了摇头。
阴鬼婆的表情有些狰狞,她咬牙切齿的说道:“很简单,要么,把脸割下来,要么,把眼睛挖出来。”
随后,她伸出两根手指,猛地向自己的两只眼睛剜过去。
我看的心惊胆战,连忙闭上了眼睛。阴鬼婆很痛苦的惨叫了两声,然后,就恢复了平静。
我试探着睁开眼睛,发现阴鬼婆的脸上只剩下了两个血窟窿。而她的手心里面,多了两个血淋淋的肉球。
我看的胃里面翻江倒海。但是我知道,这时候我要是吐出来了,下一个被挖走眼睛的,恐怕就是我了。
阴鬼婆摆弄着两个眼球,在自己的脸上照了一会。忽然,我听到她惊惶的说道:“怎么回事?我怎么变得这么老了?我行,我不能变老,不能变老。”
随后,她将两个眼球随手扔掉了。跌跌撞撞向杂货铺深处走去。
我心中一喜:“难道是机会来了?”
我跟在阴鬼婆身后,看见她在一排排的货架中间摸索着。片刻之后,她拉开了一扇小门,跑进去了。
我在门外犹豫了几秒钟,然后咬了咬牙,也跟进去了。
小门后面,是一个极为窄小,极为阴暗的屋子。里面的空气很潮湿,地上甚至长出了青苔。
在房间的正中,摆放着一张床。而床上则躺着一个人。看模样,分明是薛倩。
我悄悄地站在一个角落里,心想:“这个人,大概就是薛倩的魂魄所化成的了。只不过,我该怎么把他偷出来呢?”
阴鬼婆正站在床边,上下摸索着薛倩。虽然现在她对我熟视无睹,但是我敢肯定,要是我胆敢带走薛倩,她能马上杀了我。
阴鬼婆绕着床走了一圈。然后将手指抵在薛倩的小腹上,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我心里一阵紧张,这是要开始炼化了吗?希望等她炼化完了,薛倩的魂魄不要有太大的损伤啊。
阴鬼婆嘟囔了一会之后,忽然解开身上的衣服。一件件的抛到地上。最后,她赤着身子,爬到薛倩身上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在薛倩身上不停的耸动。小屋里面马上充满了各种柔腻的声音。
温柔,诱惑,勾魂摄魄。听的人心中一团火热。可是这诱惑中,又夹带着女鬼的凄厉,惊悚,骇人听闻,看得人一片冰凉。
好在我是赵莽,最近经历了不少诡异的事,现在倒能勉强支撑得住。这种场面,换个胆子稍微小一点的,肯定会留下心理阴影,恐怕这辈子都不能行房事了。
这时候我终于明白了,阴鬼婆为什么要通过结婚的方式,把年轻男人的魂魄取走。原来,是炼化的方式,让她们必须这么做。
阴鬼婆的脸正对着我。我看见她仰着头,一脸陶醉的样子。而在这陶醉中,她的皱纹正在渐渐消失,身上的皮肤也开始变得光滑。只是短短几分钟的工夫,像是回到了二十几岁。
阴鬼婆在薛倩身上足足呆了半小时。随后,她像是累极了一样,翻倒下来。躺在地上,开始剧烈的喘息。
我看见她原本瘪下去的眼眶,正在慢慢的鼓起来。看来,新的眼球要长出来了。
我心中一凛,等她一切恢复正常,我更没有机会带走薛倩了。干脆,就趁现在吧。
想到这里,我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一把将那纸袋扯开。然后将薛倩的衣服拽了出来。
当衣服拿出来的那一刻,阴鬼婆马上感觉到了。她猛地从地上坐起来,不停的尖叫着,这声音吓得我手脚发软。
我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阴鬼婆忽然一跃而起,扑在我身上,一把抓住那衣服了。
她像是得到什么美食了似得,将衣服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一动不敢动,任由阴鬼婆趴在我背上。好在,她得到衣服之后就没有其余的动作,慢慢的,从我身上溜下去了,继续躺在墙角喘息。
我不敢再看她。费力的将薛倩背在身上,然后一溜小跑,从杂货铺逃出来。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一直低着头,跟着罗盘上的红线。这时候要往回赶,根本不知道路。
这时候也顾不得太多了。我背着薛倩,开始向前猛跑,在我的意识中,只要距离杂货铺越远,就越安全。
薛倩的魂魄并不重,甚至感觉不到什么分量。但是这魂魄冰凉刺骨,我背着他跑了一会,很快就冻得手脚发麻,胳膊和腿僵直的迈着步子。我估计再过一会,我不用带着他逃了,连我自己也得冻死在大街上。
好在几分钟后,我总算找到了路。一头撞进薛倩家,含着石头,含含糊糊的大叫到:“快帮忙,人我带回来了。”
吕先生和薛阿姨正在屋子里面等着。看见我回来了。他们两个马上跑了过来。吕先生引导着我,将薛倩的魂魄慢慢的放到床边。然后,与他的肉体相融合了。
做完这些,吕先生让我把那块石头吐了出来。拍拍我的肩膀,说道:“做的不错。”
看起来,我是大功告成了,然而,薛倩并没有醒过来。仍然在昏昏沉沉的睡着。
我问吕先生:“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怎么他还没有醒过来?”其实我担心的是,薛倩的魂魄被炼化了一次,不知道还能不能醒。
吕先生摇了摇头:“想让他醒过来,还需要一些别的事。不过这个不要紧,他暂时安全了。现在有危险的,是你。”
我听了这话,吓了一大跳:“吕先生,这话怎么说?”
吕先生说道:“虽然我做了一个替身给阴鬼婆,但是很快就会被她识破。冤有头债有主,估计再过半小时,她就会找到这里来。”
我一听这个就急了,一把揪住吕先生的领子:“老道,你怎么不早说?阴我是不是?”
吕先生见我急眼了。嬉皮笑脸地说:“我没有阴你,我是在救你。你别害怕,阴鬼婆伤不了你。”
我放开他,瞪着眼问:“伤不了我?你拿什么保证?”
吕先生掀了掀自己的道袍:“用我几十年的道行。”
我摆摆手:“你给我滚蛋。你自己都差点被阴鬼婆逼的上吊了。你凭什么保证我的性命?”
吕先生嘿嘿一笑:“上次我是猝不及防,这次不一样了。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阴鬼婆放过你了。”
我破口大骂。
吕先生说道:“你如果不信我,那咱们就一拍两散。反正阴鬼婆满世界找的是你不是我。”
我咬了咬牙:“也罢,死马当活马医,你想怎么样吧?”
吕先生说道:“来来来,咱们到客厅里面说。”
我咬牙切齿地说:“等阴鬼婆的事情搞定了,老子肯定拆了你这把骨头。”
吕先生半推半搡的把我弄到了客厅。我一看外面的景象,马上就愣住了。
现在客厅里面关着灯,点着十几只蜡烛。照的这里影影幢幢的。而薛阿姨,仍然在一只一只的点蜡烛。很快,这里满是蜡烛,几乎没有站人的地方了。
而墙上,则挂上了一张泛黄的壁画。上面画着几位佛爷菩萨。
我挠挠头:“这里怎么变成佛堂了?”
吕先生说道:“神佛正好镇小鬼,这次你肯定死不了啦。”
这时候,薛阿姨直起腰来,说道:“行了,一共四十九只蜡烛。”
吕先生点点头,弯下腰去。将那些蜡烛摆了摆位置。随即指了一处地方,说道:“赵莽,你坐到这里面去。”
我疑惑的走过去,盘腿坐在地板上,问道:“你先告诉我,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你这玩意管用吗?”
吕先生点头:“管用。当年诸葛亮秋风五丈原,点了七七四十九盏明灯续命,你知道不?我这就是学的他的阵法。”
我恍然大悟:“就是被魏延扑灭了一盏,结果他就死了那次吗?”
吕先生连连点头,喜道:“你看看,大学生就是聪明,一点就透。”
我忍不住跳起来,一拳打在吕先生鼻子上:“老子忍你很久了。你这不是拿着我的命玩吗?一会阴鬼婆来了,随便吹一盏灯,我不就完蛋了吗?”
吕先生被我这一拳打的鼻血长流。他倒没有和我打起来,只是捂着鼻子连连后退,摆摆手说道:“你先别着急,你听我说。”
我叉腰站在地上,喝到:“你说,今天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我先把你弄死,再让阴鬼婆弄死。”
吕先生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其实,随便吹灭一盏并不管用,一定要吹灭三盏本命灯才可以。阴鬼婆想要害你,无非也是冲着这三盏灯来的。”
我皱皱眉头:“三盏本命灯?”
吕先生嗯了一声:“一盏在头顶,两盏在肩膀。只要灭了你这三盏灯。你就完了。”
我双手抱在胸前,问道:“所以呢?你打算怎么救我?”
吕先生指了指地上的蜡烛:“一会阴鬼婆来了,只要她看一眼,肯定就知道我把你的本命灯藏在这四十九只蜡烛里面了。所以她会挨个把你的蜡烛吹灭……”
我有些不淡定了:“那我该怎么办?”
吕先生把道袍解下来,披在我身上,微笑道:“你放心,这四十九只蜡烛都是诱饵,过一会,我会把你的命灯藏在另外一个地方。等阴鬼婆来了,只要她吹你的蜡烛,你也不必阻拦,实际上,以你的本事,你也拦不住。你就拿着一盒火柴,悠悠然挨个点上,越是气定神闲越好。阴鬼婆看见你这身道袍,以为你是什么高人,气势上就下去了。”
我急切地问:“就这么简单?这样我就得救了?”
吕先生眼神有点飘:“得救不得救,还得看你随机应变了。这个……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我听见他又在胡说八道了,心里明白,这老头其实也没底。
我忽然感觉有些意兴阑珊,叹了口气,走到蜡烛中央,盘腿坐下了。
吕先生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道:“我现在把你的三盏命灯取出来。你闭上眼睛,忍着些。”
我依言闭眼,问道:“为什么要我忍着些?”
我刚说完这句话,忽然感觉一阵巨大得虚弱感,从身体里面传出来。这种感觉不是疼痛。更像是有人在从我的身体里面抽走健康、寿命、力气。
我顿时一阵惶恐,心想:“我怎么觉得我现在就要死了呢?”
只是短短的几秒钟,我的精神萎靡到了极点。几乎再也坐不住,摇摇欲坠,就要躺在地上。
吕先生拍拍我的肩膀,递过一碗水来:“来,把这个喝了。能吊住你的精神。至少坚持一晚上不成问题。”
我低着头,大口大口的将那碗水吞咽下去了。水里面满是纸灰味,估计又是道士画符之类的。
这碗水下了肚,我感觉一阵暖意蔓延开来。身上果然有了一些力气。
我问吕先生:“你把我的三盏本命灯藏在哪了?”
吕先生微笑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不然的话你肯定会不由自主的向那边看,到时候,阴鬼婆肯定会发现命灯的位置。”
我点点头:“你说的也对。”
吕先生指了指薛倩的卧室:“过一会,我会和薛夫人躲在那间屋子里面。不能出来帮你了。”
我奇怪的问他:“你们两个,不担心阴鬼婆找你们吗?”
吕先生嘿嘿的笑了一声:“不怕,一会等她过来,注意力全在你身上。不会来找我们。”
我心里马上明白了,这孙子又坑了我一回。
我摆摆手:“行,吕先生,有你的。反正阴鬼婆盯上我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了。一会阴鬼婆找不到我的命灯,找到你那间屋子里面去了,你们三个谁也别想跑。”
吕先生一脸贱笑:“不怕。本命灯不会离开主人五米以上。不然的话,主人必死。阴鬼婆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她肯定只围着你打转。”
我想跳起来痛揍他一顿。但是关键我又不知道我的本命灯被藏在什么地方了。贸然跑过去。万一真的死在半路上,似乎有点得不偿失。
吕先生显然明白我的顾虑,他笑着向薛阿姨说:“走吧,咱们躲起来吧。算算时间,阴鬼婆也快要来了。”
薛阿姨问:“咱们这么干,合适吗?”
吕先生摆摆手:“放心,我给这小子看过相。命硬得要命,水火不侵,你替他操这个心实在是多余了。”
等他走到屋子里的时候,又回过头来,说道:“赵莽,你千万别害怕。你的三盏本命灯已经被我取出来了。现在你就等于是一具驱壳,阴鬼婆奈何不了你。你放心和她周旋就可以了。如果有幸能化解这一段恩怨,那真是功德无量。”
然后,他死死地关上门,再也不发出任何声息了。
他们两个走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守着摇摇晃晃的蜡烛。我感觉我的生命现在也如同这蜡烛一般,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我盯着其中一支蜡烛,心里念叨着:“人死如灯灭,人死如灯灭,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正想到这里,那支蜡烛噗地一声。灭了。
我入戏太深,顿时觉得胸口一痛,就要摔倒在地。好在我很快反应过来了。我坐正了身子,嘴里不住的念佛,拿着火柴把灯点上了。
刚刚点上这只蜡烛不久,另一只蜡烛就被吹灭了。我硬着头皮,把它也点上了。
渐渐地,我感觉到一阵阴冷的气息从我背后传过来。我心中念佛不已,我知道,阴鬼婆恐怕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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